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鹭客社：守望共同的尘世故乡 如果您满意于下面的图文，请让更多的人关注“鹭客社”。 图 1：明代《上元灯彩图》 元宵是汉民族的大节日，在即将告别新正之际，万民同庆，再度把新年的气氛推向高潮。台南贡生刘其灼作有《元宵竹枝词》，说的是此日光景： 1. 一年一度上元灯，斗巧争奇各自矜。 最是登丁同仰企，期能多子又高升。 家家户户吃汤糰，甜在喉头意在团。 初次月圆呈好兆，出行常顺居常安。 3. 鳌山艺阁簇卿云，车鼓喧阗十里闻。 东去西来如水涌，尽多冠盖庇钗裙。 4. 龙灯狮阵逞威风，雀跃蛇翻气逼空。 锣鼓炮花声匝地，满街男女乐心同。 5. 妇女偷偷乞米龟，羞人端在想麟儿。 偏街僻巷听香去，心意如何鬼应知。 6. 焰火灯猜各擅场，斯文闹热总分厢。 元宵到处通宵乐，只苦悠悠夜不长。 刘其灼在雍正年间任过长泰训导、长泰教谕，他笔下的元宵情景或是台俗，或是闽俗，或是闽台同俗。民国时的谢云声，其民俗诗《闽南阴历新年竹枝词》就是明白的闽南风格了： 玉皇诞事闹才完，又报祈天设祭坛。 几处人家供十四，始知择日祀三官。 [注]元月十四日夜，为三官大帝诞辰。供祀物品，略同玉皇诞。 征柴取草闹家家，报道元宵跳虎爷。 独有婶婆能解事，炭余携去饲肥豝。 [注]十五日，诸宫庙群小，抬出虎爷，向人家取柴，至晚，累柴高烧，俗谓跳火盆。跳火盆余炭，如携去喂猪，谓易肥大。 银花火树岁相承，拥挤街衢竞看灯。 还要前宫园口望，最高烟火十三层。 [注]元宵节，厦门前园宫所放烟火，为闽南有名。 末世几存豪侠气，赴汤厦地尙称雄。 元宵一到黄昏里，蹈火争趋福茂宫。 [注]福茂宫,每逢元宵，例必举行焰火。 当局防闲恐事生，年前曾禁搭灯棚。 燃来腊炬如椽大，福海圆山最有名。 [注]元宵大烛，以厦门港福海圆山二宫为著。 猜谜风雅几相绳，射覆年来等广陵。 还幸菽庄豪兴在，上元依例打春灯。 [注]泉漳每届上元，文人士子，例有猜灯之举。年来此风已减大不如前矣。寂（菽）庄吟社，在鼓浪屿。云声附识。 闽省的元宵活动并不止正月十五这一日。“自十一夜已有燃灯者，至十三则家家灯火，照耀如同白日……直至二十外”。故言，元宵节“天下有五夜，而闽有十夜”。 跟诸多传统节日一样，元宵与神祇也有关系。元宵所祭的神是“三官大帝”中的“天官”。“三官大帝”，也叫“三元大帝”，分管天、地、水。而“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据说“三官”有一个共同的父亲，叫陈梼。陈梼因“聪俊美貌”，深获龙王三女芳心，于是“自结为室”。“三女生三子，俱是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天帝见了，好生喜欢，便赐封陈家三子分别为“上元一品九气天官紫薇大帝”、“中元二品七气地官清虚大帝”、“下元三品五气水官洞阴大帝”，简称就是“天官”、“地官”、“水官”。三官分别诞生于阴历正月十五日、七月十五日、十月十五日，民间在这些日子举行庆生活动，也就有了“上元节”、“中元节”、“下元节”。三官中以天官为尊，职掌赐福，人称“福神”。求富、求寿者，莫不顶礼膜拜。 “三官”来历，最正统说法是尧舜禹三圣升级为神，但显然失趣了许多。 图 2：同安朝天宫“三元殿” 民间的求财求富，是多途径的。为了让求福的几率更高些，在台湾还有“迎玄坛爷”之礼。 上元夜，迎玄坛爷游境，或谓“走佛”。玄坛爷，或称“寒丹爷”。相传，玄坛爷为商臣赵公明，又名赵玄坛，周伐商时阵亡，周代追封为神。或传，赵玄坛，自秦世隐居山中，精修道术，道家称为赵元帅，职司禳灾保安，买卖求财，俗称武财神。上元日，取其神像，安置竹椅，缚两木作轿状为椅轿，由赤膊壮汉四人舁扛，鸣锣游行。每到商店门首，必燃放爆竹相迎，并以爆竹燃投壮汉，壮汉毫无惧色，谓神附其身，故不怕爆灼。俗谓，玄坛爷畏寒,乃以鞭炮暖之。此夜，商铺燃放鞭炮，一家常达一两小时之久，鸣毕，嘉赏金牌、红包为礼。（吴瀛涛《台湾民俗》） 图 3：漳州年画：财神送瑞 又有“弄土地公”之乐： “弄土地公”，或称“弄元宵”，把土地公安置神明轿，以壮丁担到商家门前“迎弄”，人家便放鞭炮，以示迎谢。因轿在其处进退迎弄，其家可得神佑云。（吴瀛涛《台湾民俗》） “弄”在方言中有“戏耍”的意思。元宵的“弄龙”也是一例： 各铺好事者，是夜以青纱数丈，制为金龙灯，燃蜡炬，十数人执而舞之。屈伸盘旋，鳞甲毕动。前导一球，随之上下。亦且敲鼓鸣金吹笛，与儿童竹马，群屐踢球，杂游市上焉。（陈德商《温陵岁时记》） “弄龙”即“舞龙”，同时还有“弄狮”： 新年元宵城厢多舞龙灯，以布绘一龙，首尾鳞鬣，冪于篾段，中燃蜡烛。或九节，或十一、十三，人共执之，沿街环舞。舞后随之锣鼓，或南北管。到处庆贺，人家竞放鞭炮以迎之。……又有舞狮，以二人分舞头尾，后随以锣鼓，并有执棍棒刀矛以助威者。（《民国同安县志》礼俗） 台湾赖惠川有民俗诗道： 到处欢迎龙凤狮，跳梁无状俗偏宜。 一禽一兽一鳞介，狮鬼横行是意时。 狮鬼前行整阵容，金狮献瑞庆金瓯。 看来均是元宵景，未及青龙弄火球。 注：元宵狮阵，欲向人家舞弄，先下一红贴，大书“金狮献瑞”，狮前一矮子，戴假头，先行跳舞，名“狮鬼”。 图 4：邮票：舞龙、舞狮 此时最能闹腾的，还包括闲散艺人和浪荡子弟： 有闲身行乐善歌曲者，数辈为侪伍，缚灯如飞盖状，谓之“闹伞”。一人持之前导，游遨丝竹肉以次杂奏。闾左好事者，又为龙船灯、鲤鱼灯、观音灯，向人家有吉祥事者作歌庆之歌，悉里语俚词，非故乐曲。主人多厚为赏赉，剪红纱系其灯前，谓之“挂红”云。（《万历癸丑漳州府志》） “闹伞”，也叫“闹伞灯”。康熙年台湾贡生郑大枢写道： 花鼓俳优闹上元，管弦嘈杂并销魂。 灯如飞盖歌如沸，半面佳人恰倚门。 原注一：优童皆留顶发，妆扮生旦，演唱夜戏。台上争丢目采，郡人多以银钱、玩物抛之为快，名曰“花鼓戏”； 原注二：制纸灯如飞盖，箫鼓前导，谓之“闹伞灯”。 虽说是用祈福的名义要求打赏，但却也闹得遍地红火。同时红火的，还有“跳火”。“焚杂柴于旷处，超而越之，谓之跳火（《厦门志》）”。谢云声竹枝词的“跳虎爷”，说的应该是同件事。当年保生大帝还只是吴真人的时候，救治过一头受伤的老虎。老虎被真人感化了，就跟着真人闯天下，最后也跟着修成正果，人称“虎爷”。以后，“虎爷”也成了奉祀保生大帝宫庙的标配。 每年正月十五元宵节，供奉虎爷的宫庙举行跳火盆的祭祀活动. 前一、二日，宫中执事和一帮青年用小辇抬着虎爷向宫的周围店铺、民居乞讨柴火，积累到数百斤。到元宵节那晚，将柴火堆放在宫庙前，少则一堆，多则二、三堆，此时，由道士念咒祝福，祈求平安，并点燃成篝火。然后，数以十计的青年，竞相飞速轮番从篝火跳过，群众围观喝采，场面热闹，此种活动俗称“跳火盆”。（《海沧区志》） 古今广大的吃货关注的热点，还在“上元圆”： 厦门的汤圆叫“圆仔汤”，因在上元吃圆仔汤，故称上元圆；因闽南方言“上元”与“状元”的读音相近，故又称“状元圆”。厦门汤圆是南方做法，即吊浆汤圆，是将糯米磨浆吊浆去水得粉团，然后用双手揉滚成小圆球。厦门汤圆有糖水圆仔和扎糖圆仔两种。泉州汤圆称上元圆或状元圆，泉州汤圆的做法别具一格，先将糯米磨浆，吊浆去水后晒成粉状；馅用花生、芝麻、桔皮、猪油、八角粉、白糖、蜜饯细条揉合成小球状，然后放入装有糯米粉的簸箕里，摇旋转动，使馅心沾上一层糯米粉，至成球状即成。（石文年《厦门饮食》） 图 5：清 闵贞《八子观灯图》 元宵最大的看点自然是“灯会”。此夜灯火与烟火相映，王步蟾有诗道： 元宵烟火斗繁华，万点流星万朵花。 蜡烛如椽香似柱，游人看到月轮斜。 原注：官廨神祠多放烟火，香烛有大于椽柱者。 这种对高香大烛的偏好，可以追溯到之前的道光年代。《厦门志》记载，厦门上元的“庙中香有大于竹竿，烛有大于屋柱者”。 明代闽省的上元，已有此等规模的热闹。谢肇淛说：“天下上元灯烛之盛，无逾闽中者。闽方言，以灯为丁，每添设一灯，则俗谓之‘添丁’。”其实，与“灯”谐音的，还有“登”。“登”者，登科也。难怪刘其灼会说“最是登丁同仰企，期能多子又高升”。 闽台方言的“灯”与“丁”同音。送灯、添灯、即送丁、添丁。……当年漳泉一带有新嫁女的，要在上元节前,给女婿家送一红一白的两盏“莲花灯”挂在洞房床上帐钩。如果花灯被烛火所焚，就叫“出丁”。红灯失火卜生女，白灯失火卜生男。又，闽台一些地方，已婚未育的妇女，为祈求添丁，在上元期间,去街上鳌山灯棚底下,钻出钻入，叫“钻灯脚”。游灯、饶灯、化灯是儿童们的活动。闽南和台湾等地的孩子，在上元节前就提灯走向街巷，自愿结合队伍，到处游行，叫“游灯”。泉州的游灯到二十日，孩子们就边游边喊“饶灯”。饶灯即熄灯的意思，有的还故意使灯烧掉，叫“化灯”。游灯活动就此宣告结束。（杨纪波《拾遗集》） 彩灯花色繁多，《温陵岁时记》记载，清时市面上出售的灯盏，“或以五色纸，或以料丝，或扎通草。作花草人物虫鱼，燃以宝炬，维妙维肖”。随着人类想象力的发展，市面上的彩灯名目越来越多，有莲花灯、骰子灯、鼓仔灯、兔仔灯、关刀灯、柑仔灯、狮球灯、船灯、走马灯等等。 图 6；漳州灯画：皇都市 灯会的起讫时间各地略有差异，但热闹却是共同的： 先期施木为灯架于通街，或结灯棚于繁闹处。十一夕即试灯。灯用纱或楮为之，错以五色剪剔人物，穷极精巧，有一灯费数十金者。十四、十五夜，连街接市，荧煌如火城，游人络绎。或拥细乐徐行，箫弦缥渺，谓之“行街”。童子结队，张船灯步驾于街市，鼓乐蹈歌，喧闹达曙。少年聚会僧寺赛机炮，烟花流星错落，观者如堵，十五、十六二夜尤盛。（《嘉靖龙海县志》） 元夕，自初十日放灯，至十六夜乃已。凡神祠、家庙，各结花灯，或用鳌山（以纸假制），运傀儡，张灯烛，剪彩为花，备极工巧。别有行乐善歌曲者自为侪伍，张灯如雨盖，歌舞以行，谓之“闹伞”。或为鱼龙百戏，向人家吉祥者作为欢庆之歌，主人须厚赠之乃去。神祠则邀进士设醮祈安，燕饮于祠内，名曰“集福”。史巫纷若谓之“打上元”。大抵半月之间，游必秉烛继晷，银花火树，在处有之。（《康熙平和县志》） 彩灯堆叠如山，如传说巨鳌状，人称“鳌山”。清人曾省有《漳州竹枝词》云： 满城灯火巧安排，竟有鳌山景物佳。 北管南腔听不断，几番箫鼓过前街。 按：谓元宵旧俗有看鳌山及弄龙之举。 灯会、灯市，催生了灯谜文化。 文人墨客或明灯悬谜语于通街，谓之“灯谜”，射中者酬以纸笔、果品之属。（《康熙平和县志》） 好事者或为藏头隐语，任人商揣，中则鸣鼓冬冬，出品物相酬奉，谓之“灯猜”。（《民国诏安县志》） 灯谜亦曰“灯猜”，读书人间“上元夜”之韵事。谜语，以书条贴在纸灯上，供人猜射。今人制谜，多以经文诗词，或流行之成文成语，或古人名，以及事物之名词称谓为谜底。其猜不中者，即打鼓缘，以示其不对；猜中时，连打鼓面三声，例由设谜人赠奖品。（《彰化县志稿》） 厦门灯谜大师王步蟾的《元夕偕友观灯谜》诗，写出其中乐趣： 火树银花屏不观，灯前雅俗共盘桓。 纸争一片夸先著，鼓报三声杂笑欢。 信口乱呼騃贾竖，攒眉苦索老儒酸。 更深踏月同归去，仍约明宵取次看。 元夜古时有“金吾不禁”说法。这一日，虽说官民同欢，天下普庆，还给了民众罕有的宽松和自由，却也滋生了不少的矛盾和隐患。民间子弟“扮仙狮、竹马、龙灯，庆乡闾，索酒食”，往往“挟势索财不餍，辄起争端，贫民苦之”（《光绪漳州府志》）。 又有“鼠炮”之患。所谓“鼠炮”即火鼠、火炮的合称。康熙版《漳浦县志》曰：“豪门多挟火鼠、火炮，以角胜负”。乾隆版《海澄县志》记录更为详细： 元宵自一夜至五夜，看斗烟火。其斗也，断竹而实火，曰“响莱”，喷可数丈。裹纸杖而实火，曰飞鼠。鼠飞无声色，触人衣始炽，愈扑愈焰，愈遁愈逐。斗者相其势靡影乱，则纵烟奔突。害比焚牛著，头目衣冠皆焦烂。上客竟夜达旦，哄声熌色，雾罩尘笼，人不得趋，路不得辨。虽升平乐事，实恶俗也。 “斗烟火”闹到最后就是“下书约斗”，俗称“相烧”。欢度佳节，欢度出械斗来的，不止元宵“火鼠”惹祸一例。《民国同安县志》说，舞狮队伍常有“执棍棒刀矛以助威者”，“此事起拳馆，常闯祸，官厉禁之”。 各地又有“掷石之戏”。掷石，也叫“掷石卜兆”或“卜石”。在厦门只不过算是带有迷信色彩的健体活动，上元到宫庙问卜后，“归以瓦石投掷山海，主吉利”（《厦门志》）。但到龙海石码一带，却进阶为“折肱破脑以为乐”： 漳、泉、兴化各属滨海之地，每逢新年有掷石卜兆之习，石码尤盛。始则群孩各据一方，互掷小石，或以头面见血为祥，或以掷不着身为祥。继而丁壮附和，各数十百人，分垒布阵，如临大敌，重伤巨创，亦所不恤。因而滋衅生端，酿成械斗，官府虽严加禁止，然积重难返，视为岁时乐事也。（郑丽生《闽广记》） 乾隆时漳州生员林彖，有诗咏叹： 元春佳日好优游，底事喧呼掷石头。 此地战争多疫疠，乡傩古意急宜修。 乾隆31年，福建当局布告境内，明令禁止。除地方官员加强督查外，各乡族长、房长也须“加意约束”，“如有抗违不遵，掷石滋事者，刻即禀明该地方官按名严拿重究”。看来收效甚微，直到民国此俗才不禁而亡。 作者简介：刘瑞光，厦门人，笔名海峡问史，曾贡献于教育界，现悉心精研厦门文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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