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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永康《人文三泸》连载24:泸酒文化三千年

 古蔺同乡会 2020-07-03

【200853日,泸州市图书馆

泸酒文化三千年[1]

各位领导、同志们、朋友们:

江阳酒熟花如锦,泸酒文化三千年。文化是什么?文化者,文治教化之总成,存乎人心而充沛乎天地者也。文化是一种观念意识形态。人的观念意识形态,是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上产生,并且由这种物质基础所决定的。所以,《辞海》把“文化”定义为“人类社会一切精神财富和物质财富的总和。”研究文化,要从精神文明层面、也要从物质文明的层面考察。研究酒文化,就要研究酒,酒的酿造、酤买和饮用,也就是生产、流通和消费,特别是消费的目的及其行为和方式。

在这个论坛上,泸酒特别是泸州老窖曲酒的生产与流通,张良同志已经从经济学的角度讲过了;酒的消费,吴孟华副教授也已从民俗学的角度讲过了。今天,我只从历史和文学的角度展开。

泸州地处四川盆地向云贵高原过渡的地带。古代泸州,北部河谷丘陵地带居民主要是汉族;南部山区,则以生产力相对低下的少数民族为主。这种居民族属和生产力水平的多元化,决定了泸酒的多元化起源。

泸酒是少数民族与汉民族共同创造的文化遗存。

春秋时期,泸州是巴国的属地。《华阳国志》说:巴人“质直好义,士风敦厚,有先民之流。故其诗曰:川崖唯平,其稼多黍。旨酒嘉谷,可以养父。野唯阜丘,彼稷多有。嘉谷旨酒,可以养母。”粮食既丰,酒自多有。这部古籍还记载,秦昭襄王与巴人刻石为盟,说:“秦犯夷,输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钟。”古人用谷物酿酒。“哺其糟而啜其”,连酒糟一起吃掉的,叫做浊酒(醪糟);压榨、滤去酒糟,只留酒汁,就是清酒。巴人用清酒奉养父母,作为外交信物,社会功能已经显现。

传说不等同于历史,而历史却有时寓藏在传说之中。《华阳国志》上,有一个动人的传说:

     有竹王者,兴于遯(dùn水。……王与从人尝止大石上,命作羹, 从者曰:无水。王以杖击石,水出,今[竹]王水是也。

水、就是贵州的北盘江。竹王水、有人说是赤水河,也有人说是永宁河。在这个传说里,“作羹”二字特别引人注目。羹是浓稠的汁状食品,类似于西方国家的菜汤。羹是要用醋和盐来调味的,《尚书》说:“若作酒醴,尔唯曲蘖;若作和羹,尔唯梅盐。”你要酿酒,必须使用曲药;你要作羹,少不了醋和盐。酿酒与作醋的工艺过程非常接近,只要是有酒的地方,一定有醋;反过来,会作醋的地方,也一定有酒。既然有醋调羹,当然已经有酒。

某些植物的果实和块根,也是当时的人们酿酒的原料。汉代,唐蒙出使南越,南越王用蜀地出产的“枸酱”招待他。枸酱是什么?有人说是植物的果实,而古老的《酒小史》上,则说是酒名。《说文解字》也说:“酱、醢(hǎi)也。酒以和酱。”酱就是浆,是汁状的液体。刘启柏副研究员认为,枸酱就是枸浆,用红籽树果实“救兵粮”为原料酿制的酒。这种含有较高的枝链淀粉,有如南国红豆一般的多年生灌木果实,而今依然满山红遍,当地各族同胞,也世代采撷。

1984年市区麻柳湾出土的汉棺画像石《巫术祈祷图》上,烟云缭绕,朱雀飞翔。两个气宇轩昂、峨冠博带的巫师,高擎酒杯相向而立,正在完成某种神秘的巫术祈祷仪式。旁立一名待者手擎酒壶,另一名张弓搭箭。古代“国之大事,唯祀与戎。”这件珍贵的文物证明,汉代泸州不但有酒,而且已经懂得“酒以成礼”,将之用于与戎政同为国家大事的祭祀活动之中。

汉棺画像石《巫术祈祷图》(张绍先1986年摄影)

泸南少数民族特殊的酿酒工艺,与汉族同胞相互交流,推动了泸州酿酒工艺和酒业的发展。反映在陆游的《老学庵笔记》里,就是“唐代蜀中士子莫不酤()酒。”唐昭宗景福二年(893),名臣柳自渝州(今重庆)移任泸州刺史,刚入州境,便有大姓豪酋进酒迎拜。在他们的庄园里,有若干户依附农民,为他们种田和酿酒。这种欧州中世纪式封建庄园里设立作坊酿酒的生产方式,说明了当时泸州酿酒生产力所已经达到的水平。

唐人名酒为“春”。郑谷在《旅次遂州将之泸郡》诗中写道:“荔枝春熟向渝泸。”证明一千多年以前,泸州荔枝就已成为酿酒的原料,而且酒的质量较高,足以招徕郑谷这样的风流名士了。

宋代酒禁森严,酒由国家专卖,叫做“榷酤”(què gū)。民人私造曲药上了3斤(后改为15斤),便是杀头之罪。只有事前经过特别批准的“酒户”人家,才可以向官府购买曲药造酒发售,同时交纳高额的酒税。泸州由于“地连夷界”,没有实行榷酤政策。宋神宗初年,有人向地方官蒲卣建议:“行榷酤于泸、叙,岁可得钱20万。”蒲卣拒绝说:“先朝以此地连夷界,故驰其禁,以惠安边人。今之所行,未见其利。”这种宽松的政策,保证了泸州酒业的发展,“万户赤酒流霞”,大大超过禁酒地区。

泸州是内陆通去滇黔的门户;一江水运,把她与全国相连。这种舟车要冲的地理位置,使泸酒得以贩销远近,酒业与商贸共同繁荣。北宋熙宁十年(1077),名列全国每年征收商税10万贯以上的26个城市之一。

李时珍《本草纲目》说“烧酒非古制也,元明时始创其法。”其实早在宋代,泸州就有蒸馏酒了[2]!《宋史》记载:

太平兴国七年(982),罢榷酤之制,仍旧[由官府] 卖曲。唯夔、建、开、施、泸、黔、涪、黎、威州,梁山、云安……不禁。自春至秋,酤成即鬻谓之小酒,其价自五至三十钱有二十六等。腊酿蒸鬻,候夏而出,谓之大酒,其价自八钱至三十三钱,有二十八等。凡酿[酒所需]用秫(高梁)、糯(糯米)、(小米)、黍(玉米)、麦等,及曲法酒式,皆从水土所宜。

先说“小酒”。小酒“酤成即鬻”,随酿随卖,发酵和老熟的周期很短,不需要也不可能老熟贮存,贮存时间稍长,就要发酸、沉淀、变质,卖不出去。这种“小酒”,仍然还是传统的发酵酒(米酒、黄酒)。只是由于谷物原料、曲药和工艺的不同,价格上有众多档次。

大酒“腊酿蒸鬻,侯夏而出。”所谓腊酿蒸鬻,就是在寒冷的冬天下料、蒸煮,从蒸熟糊化并且拌药发酵以后的酒糟里,烤(蒸馏)出酒来。冬随秋至,新登场的高粱被集中起来,送到酒坊作为酿酒的原料,冬季气温低,微生物繁殖缓慢,要使酒料谷物充分发酵,这就需要使用酒窖,创造一个高于外界气温的恒温环境,较长时间地持续发酵。这样蒸馏出来的酒,通过贮存,进一步醇化老熟,迨到第二年夏天,才取出销售。这就叫候夏而出。这种“大酒”,在原料应用、工艺流程、发酵方式和酒的后期贮存老熟等一切方面,与现代的浓香型白酒,都已经非常接近。由此我们可以认定:

一、早在1000年前的宋代,泸州人就已掌握酿造蒸馏酒的工艺。并且使用酒窖。

二、《宋史》里的泸州“大酒”是蒸馏酒。它就是今日泸州大曲酒的前身。

有清一代,泸州社会相对安定,酒业也因之而稳健地发展,相继出现了“三百年老窖大曲”、“回沙郎酒”、“爱人堂香花酒”等众多名酒运销远近。

民国《泸县志》记载:泸“酒,以高梁酿制者曰白烧,以高梁、小麦合酿者曰大曲。清末白烧槽户六百余家,出品运销永宁及黔边各地。……大曲槽户十余家,窖老者尤清洌,以温永盛、天成生为有名。运销川东、北一带及省外。又有用白烧薰制香花、玫瑰、佛手、玉兰、薄荷而成者,通称花酒。”1947年出版的王伟仁《泸县一览》,逐一著录了这些酒坊的地址和号名。

与“泸州牌”老窖大曲酒同为国家金奖名酒的“郎泉牌”郎酒,出产在古蔺县的二郎镇。作为赤水河上游的大宗物资集散地,同治、光绪年间,二郎镇上已有酒坊20余家。光绪二十九年(1903),商人邓惠川开办絮志酒厂(惠川糟房),仿效茅台工艺,酿造“开坛酒香扑鼻,入口酱香浓郁”的“回沙郎酒”,运销贵州、重庆和成都诸地。1933年,商人雷绍清约股创办集义酒厂,综合回沙郎酒和茅台酒酿造工艺,两次投粮,8次加曲糖化,窖外堆积糖化,窖内发酵,7次取酒。9个月为一个生产周期,后期贮存老熟3年,然后出厂销售。定名“郎酒”,质量更在回沙郎酒之上。

消费目的、消费的行为和方式,是酒文化一个重要的方面。时间制约,今天,我只讲其中一点:诗酒风流。李白斗酒诗百篇,酒与诗历来是联系在一起的。泸酒代有名人品题,这既是对泸酒的咏赞,更是对于泸州历史文化底蕴的增厚和拓展。其中特别需要提及的是:

1、杨升庵江阳百咏。杨升庵晚年定居泸州,与泸州士人结为“汐社”,江市观灯,江亭小集,渡江探梅,东岩赏月,北岩宴饮,清游玉蟾,紫房诗会,午日采药,九九登高,壮游九十九峰山,追凉江山平远楼,刻烛裁诗南定楼上,留下众多字字珠的篇章,五百年传存至今,成为泸州人民宝贵的精神财富。他赋下的“青箬海商船舫集”,道尽了明代泸州作为全国三十三个大商业城市之一的繁华;“江阳酒熟花如锦”,与清人张船山的《泸州》三首一起,成为酒城泸州的绝唱。

2、赵藩会饮龙马潭。宣统元年,在成都题下“能攻心则反侧自消”名联,连毛主席都赞赏不禁的那个永宁道赵藩、泸州知州钟寿康在龙马潭新建观稼楼落成,集郡中名士数十余人会饮赋诗,赵藩倡唱,群起属和,汇为《江阳唱和集》印行,又由万慎子撰为《重修龙马潭记》以纪其盛。与王羲之兰亭雅集一样风流千古。

3、朱德泸州结诗社。杨升庵在泸州住了七年。朱老总在泸州,也住了七年。杨状元结诗社,我们敬爱的朱总司令,也与泸州人结贻园诗社(后改称东华诗社),又在云锦山与当地士人结振华诗社以相唱和,也汇成《江阳唱和集》印行。其中一卷,至今完好地保存在泸州图书馆里。集中所载朱德诗一十八首,20世纪90年代经由赵朴初先生校阅,在《人民文学》公开发表。

4、章士钊江阳会饮。营沟头温永盛作坊主人温筱泉曾与章士钊在北京同为国会议员,不满段琪瑞,先后辞职。1943年,章先生带着他的学生潘伯鹰大律师访问泸阳,温筱泉便邀还家,设酒作食,章先生即席成赋[3]

秋风又指古泸阳,重问佳人水一方。

闲与傅眉成诵读,老如姚鼐好文章。

早年佩服名难及,乱代经过情可忘?

名酒善刀三百岁,却惭交旧得分尝。

同席奉陪的潘伯鹰也赋诗[4]

儒林丈人尊章先,携我远游泸水边。

温家酒窖三百年,泸州大曲天下传。

绛封小瓮绳绕缠,老翁遣子送丈前。

丈人酌我辨圣贤,清空声滴珍珠圆。

妙香如禅鼻孔穿,翁与丈人感物迁。

云台旧议犹风烟,廿秋契阔万里悬。

一尊宁意重周旋,世间何者非桑田?

且复置此谋醉眠,翁家藏酝称酒泉。

与翁比味难随肩,兼交令子相接连。

拱揖坡老邀斜川,举杯谢丈饮得仙。

云安曲米今几钱?戎州重碧徒垂涎。

如泥合在江阳宴,泊门安用东吴船。

丈人毋赋归来篇,还觞扣翁然不然?

“温家酒窖三百年,泸州大曲天下传。”这是对于泸酒何等崇高的赞美!

“云安曲米今几钱?戎州重碧徒垂涎。”往事千年,杜甫的“重碧沾春酒”和“云安曲米春”已不可寻,倒是“绛封小瓮绳绕缠,清空声滴珍珠圆”的泸州老窖大曲,妙香如禅鼻孔穿。当时,抗日战事方殷,国且危亡。这次“江阳会饮”,与陈亮弃疾共赋同题同调五首《贺新郎》的“鹅湖之会”一样,也是请缨无路的志士仁人有怀投笔,倾诉自己的心声;不是鹅湖,更胜鹅湖,为泸州又添了风流佳话。

城以酒传,酒以名传。建筑在泸酒基础上的泸酒文化,对于弘扬泸州历史,凝聚泸州人心、焕发泸州人的光荣感和自豪感,热爱家乡、建设家乡;对于扩大泸州在全国的知名度和美誉度,提高泸州在全国的地位,促进泸州经济社会的发展,其重要性甚至已超过了泸酒的酒品本身。泸州市委、市人民政府发展泸酒,符合泸州历史和经济、人文地理的实际。

商品,卖的就靠个“品牌”!泸州在狠抓酒类生产销售的同时,需要组织力量研究泸酒,研究泸酒的历史,研究泸酒的发展特别是营销战略,大力宣传和光大泸酒文化。把泸酒的品牌做得更大,喊得更响,促进泸州酒业的繁荣,推动地方经济社会更快更好地向前发展。

各位领导、各位师友!

我的演讲完了。谢谢大家。

二零零八年五月三日


[1]  200853日,泸州市图书馆。

[2]   1987年,我在巴蜀书社出版并被当时《光明日报》谬誉为中国第一部酒文化专著的《泸州老窖史话》书中,提出、论证了这个命题。其后,又在《四川大学学报》1994年第4期和南京大学《中国农史》学报1997年第4期上,进一步进行了深入的论证和阐述。

[3]   章士钊《答筱泉并谢见赠旧窖名酒》,《游泸草》,民国三十二年泸县大同印刷社印行。

[4] 潘伯鹰《泸州温翁筱泉,年七十三,行丈议会同席也。民国十三年相别,今乃重晤。其家自清初酿酒,为泸州第一,四罐命其公子曲先赠行丈。余于席间数与之接,爱之,作诗》,同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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