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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刚《笔走大中国》连载6:西北望长安

 古蔺同乡会 2020-07-03
编者按:《笔走大中国》一书,基本上以地域方位组合分为九个专辑。第一个专辑为西藏和青海组成的“放歌青藏”,第二辑为《西北风情》,包括了陕西、新疆、甘肃、宁夏、内蒙。从本期开始连载第二辑。


西北望长安

中国有四个城市是必须去的——拉萨、长安、北京、上海。到拉萨是朝天,看永恒;到长安是朝古,看3000年;到北京是朝“政”,看500年;到上海是朝“西”,看100年。

长江黄河流域由于海拔低,天便高高在上。而行走在雪域高原拉萨,天似乎触手可及——阳光是天光,流水是天水,山峰是天山,湖泊是天湖,道路是天路。与天语,才能让灵魂上天;聆天语,才能感悟天地造化的神性与永恒。

中国有许多著名的古都,其中长安、咸阳、南京、洛阳、开封、北京被称作“六大古都”。但除了北京,其他城市因为“都”得太早,隔我们很远,发生的故事有如传说。北京则是从元代一路走来,今天依然在“都”,所以,就可以让我们通过那些红墙碧瓦读出中国政治的风云变幻,潮起潮落。这里的“政治”不是抽象的名词,从北京传出来的声音、文字、图像,非常现实而具体地作用于我们的心脏、大脑、情感、命运,指挥我们是先出左脚,还是先出右脚,是向东,还是向西——否则,我们好像就找不着北!

上海是西方文明在东方开垦的“试验田”。100多年前,白种人争先恐后登陆上海,移植他们的建筑、风情、文化,活生生把东方第一大河长江入海口,弄成了“东方巴黎”“东方纽约”;三十年河东,今天,则是我们自己热火朝天栽种西方建筑、风情、文化,打肿脸也要刻意西方……

长安必须去,因为她是老祖宗。

给我们长脸的长安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都应该有一个心灵的都市,一个挺拔在精神上的古老记忆。
长安应该是这样一个城市。
任何描写古代中国的史书,都必须说到长安,拜访长安,向长安敬礼。
长安朝古——我们的始祖“蓝田猿人”“半坡先民”还在石器时代就从黄河岸边起程来到这里安家落户。华夏民族的传说,就是从此时此地动身起程的。我们今天的眼耳鼻嘴就是那时变齐全的:轩辕、神农、大禹在这块土地上一背太阳一背雨地打拼,奔走春,奔走冬,奔走月,奔走岁,奔走出了灿烂在黄土地上的中华民族摇篮、中华文明发祥地。哦,那是盘古开天地,那是活色生香的原创——他们的喉咙在初春发出的惊喜音调,成了汉语最初的音节,成了今天西北信天游的原始旋律;他们用石片在洞穴里划上的线条,就是汉字最初的笔画,就是中国书法艺术的源头冰川;他们在月下搂抱异性的姿势,就是我们今天情感纠结的原型,就是华夏民族最早的“情书”……
长安朝古——在中国古都中,她居首,建都时间最长、建都朝代最多、影响力最大。从公元前11世纪周文王在沣河两岸建立丰、镐二京算起,长安有3100多年的建城史和1200多年的建都史,最让我们中国人长脸的几个朝代——周、秦、汉、唐都在这里建都。“汉人”“汉语”“唐人”“唐人街”等词语就是从这些朝代繁衍出来的。
长安今天的总面积是10108平方公里,要40个长安加在一起,才有四川大。而考虑到远古时期交通状况和经济条件的种种限制,当时的人活动空间区域,应该比现在还要小。然而,处于发祥时期的中国人,却以这区区10108平方公里为舞台,浓墨重彩地表演生命的文韬武略——从黄帝、炎帝到周文王、秦始皇、汉高祖、隋文帝、唐太宗、武则天,从仓颉、后稷、杜康到姜太公、老子、白起、李广、张骞、杨家将,从司马迁、李白、杜甫、白居易,到吴道子、颜真卿、玄奘、孙思邈……他们把800里秦川每一寸黄土都写成了震撼我们今天960万平方公里的交响曲、英雄史诗、长篇小说,打造出了地球上经典的黄色文明;他们的服饰打扮、吃饭方式、说话语气、书写习惯、求爱技艺、睡觉姿势都被今天的我们借鉴模仿。
哦,就是从他们手里掉下的一根针,也会在我们心中发出轰响。
复活我们阅读经历的长安

行走长安,就是进入历史,进入浓得化不开的“过去时”——那些在《左传》《战国策》《史记》《汉书》《唐诗三百首》中,从中学时代开始就如雷贯耳地震荡我们的地名、人名、事件,都张牙舞爪向人扑来。
对于长安的过去,对于祖先们的了解,绝大多数中国人都是从文字记载的书本上开始的。文字是枯燥的,书本是浅薄的,阅读是空洞的,形不成方位感、立体感。而到了长安,所有在这块土地上发生过的一切,便都活色生香地跳了出来。
行走长安,就是复活我们所读过的那些方块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个水就是渭河,现在就出现在我的脚下,古意悠悠地在夕阳西下的波光中流淌。
“灞桥伤别”,真就有一桥在灞河上。灞河位于长安城东,史记,唐时数里长堤植有柳,灞桥边设有驿站,称“灞亭”,人们多在此处迎宾送客,并折下枝头柳枝相赠。“柳”者,留也!“灞桥折柳赠别”成了一种特有的习俗。无数文人就在灞水、灞柳、灞亭,用文字淋漓尽致地“上演”生死离别、离愁别绪。伫立灞水岸边,看风拂杨柳,恍然之中,是春来时际,两岸柳絮漫天飞舞,水湄之上烟雾蒙蒙,幻化出那个“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的少妇幽怨的眼。
秦宫“八水”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条河,荆轲刺秦王时的章台,楚汉相争时“沛公军灞上”的灞上,“鸿门宴”中的鸿门,“五陵年少争缠头”中的汉唐帝王陵,“渭城朝雨浥新城”中的渭城,“乐游原上清秋节”中的乐游原,“无人知是荔枝来”中的长安道,“我是曲江临池柳”中的曲江,“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中的蓝田,《西游记》中玄奘法师唐僧译经之所大雁塔,电视剧《大明宫词》中的大明宫,所有这些都栩栩如生,历历在目地接受我重新“检阅”……
特别感慨骊山。她不高,不能和四川的山比,更不能同西部高原比。但它的“海拔”却因为与一连串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事件相连而高耸云端——女娲“炼石补天”,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秦始皇焚书坑儒,项羽摆设鸿门宴,唐玄宗与杨贵妃感人肺腑的千古情缘……随便提一个出来,都要叫人舌头伸出来就缩不回去。
华清池的水永远都是香的

骊山下的华清池是一个产生幻觉的地方,最适合做梦。
因为贵妃杨玉环。
走近华清池,一汪清幽碧绿的水,梦一样迷蒙在蓝天下。这水是如此神奇,只是在刹那间,华清园里喧嚣的游人和杂乱的环境就在我视线中蒸发。一幅诗意的景致情不自禁又迫不及待地从心中流溢出来:海棠花瓣、芙蓉花瓣、桃花瓣漂在水上,连水湄也染上了胭脂的氤氲,玉容如雪、肤若凝脂的贵妃杨玉环,顾盼流芳地在池水中舒展软玉温香的娇躯,婀娜出国色天香,婀娜出风情万种,婀娜出千人爱万人迷,婀娜出风流天子不爱江山只爱美人——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杨贵妃就是这样轻挪莲步在公元7世纪诗人李白的音韵、节奏、意象中,千娇百媚地向我们走来。
这样的幻觉是梦,是所有中国男人的梦。
华清池,中国只有这样一个池的水能够闭月羞花地香,柔情甜意地香,穿越时空地香,温馨荡漾在有缘相遇她的男人心中,神奇香溢在心仪她的男人臆想中……
给白居易同志来点掌声

杨贵妃和华清池都要感恩一个人,这个人是白居易。
因为杨贵妃,华清池流传了下来;而因为白居易,杨贵妃与华清池才绝代如梦地流传下来。
李白曾经败给两个人,一个是写了《黄鹤楼》的崔颢,让他搁笔,一个是写《长恨歌》的白居易,因为先抱月而去,就叫他没有办法到人间再写杨贵妃与之比高矮。
和李白不同,由于时间的误会,白居易没有能够亲睹杨贵妃的绝世芳容。在他心中,这种遗憾化为了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长恨歌》就是做梦,写梦,一个让白居易魂飞魄散、顶礼膜拜的梦。我揣测他在写时,一定有一个贯穿始终的情结:想亲近她的肤肌,嗅她的肤香,吻她的芳唇,搂她的雪肢玉体。他手中那支笔,因此晶莹华清池的清流,摇曳唐时牡丹的芬芳,流出柔情蜜意,流出绮丽如梦——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白居易就这样为他也为中国男人创作了一个神光离合的梦,送来了一个永远的“情人”——眼角眉梢火焰一样放射出圣洁与性感、清纯与妖冶、优雅与娇媚、柔情与销魂的“情人”,让中国男人可以甜蜜想象,温馨做梦,悄悄邂逅,并因此在血液中增添出呵护、疼爱、怜惜女性的色素。哦,千载之下,我们真想声情并茂、热血涌流地喊一声“环儿——”。
华清池园里,展示了毛泽东亲自手书的《长恨歌》。我不敢胡乱猜测伟人在书写时,心中是不是闪念过对杨贵妃的玫瑰色绯思。但我确切地知道,他没有在“闲庭信步”时挥毫泼墨,手书屈原的《离骚》,杜甫的《三吏》与《三别》。
白居易是货真价实的诗人。他在35岁时写了《长恨歌》,在45岁时写了《琵琶行》,都是长篇叙事抒情诗,都是写女性——遍翻中国文人书房,也就只写了两部长篇叙事抒情诗。所以,必须这样下结论,中国男人,中国古诗,中国文化都要感恩白居易生命中的这两个“5”。在“惟女子与小人难养”的中国传统文化背景下,白居易以对女性的尊崇、疼爱、相惜推出的杨贵妃与琵琶女,彻底颠覆了“存天理,灭人欲”的“四书”“五经”,简直可以说是光芒万丈,惊天地,泣鬼神!是真正的千古绝唱!其实,这两首诗一问世,就受到许多人的追捧,唐宣宗李忱在凭吊白居易的诗中就提到了这事:“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行》。”
白居易于我们是恩重如山!因为中国古诗中对女性美的描写篇章太少了,有名的就更是屈指可数。细算下来,好像有《诗经·卫风》中的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还有类似于今之散文诗的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与曹植《洛神赋》。比如宋玉的“东家之子”之美,“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就很传神,但是由于文体的限制,它们都没有能够塑造出勾魂摄魄的中国女性典型形象。而白居易一人就以《长恨歌》与《琵琶行》完成了中国古诗女性典型形象塑造的千秋伟业,为那些给予我们这个民族生命,赐予我们情爱的中国女性增添了真正女性的元素,使她们可以稍微与西方文学中的女性叫板。在白居易之前和之后,虽然许多大腕级诗人都离不开女性,也写了女性,但相比之下,屈原的《离骚》用语太艰涩了,许多人看不懂;李白有足够的才思与灵性,可是没像白居易一样对女性用心;杜甫的诗心事太重,不够空灵;苏东坡气象虽大,但没有鸿篇巨制。当然,特别要命的是,他们没有像白居易那样对女性的痴心尊爱。
其实,今天的女同胞也应该感谢白居易同志。理由至少有两点:其一,白居易不只是写了《长恨歌》与《琵琶行》,他一生中总共为女性写了170多首诗,只有后来的柳永可比;其二,他以超前的审美眼光,为我们今天的女性确立了形体美标准——“樱桃口”与“小蛮腰”。他有诗赞自己身边的美眉,“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说的是樊素的口像樱桃一样娇艳欲滴,小蛮的腰像杨柳一样柔软纤细——我们许多人在上中学时,可能都在作文或者日记中做过这样的事,写迷人女同学嘴小唇红,就用“樱桃小口”;写漂亮女老师细腰身段,就用“杨柳腰”,这都是白居易教的。其实,男同胞们可以摸着良心想一想,你是不是特别想亲樱桃小口一点点,是不是曾经臆想过把不盈一握的小蛮腰揽入怀;女同胞也可以想一想,你是不是梦过自己小嘴长得艳若樱桃,腰肢细软纤纤若柳。我以为,仅凭这一点,白居易就是独步千古的中国古代第一诗人——我的这一结论不需要别人认可。
“世界第八大奇迹”

长安出产诗,出产绮梦,更出产惊叹与奇迹。
1978年,法国前总理希拉克参观兵马俑后感叹:“世界上有了七大奇迹,秦俑的发现,可以说是八大奇迹了。不看金字塔,不算到埃及;不看秦俑,不算到中国。”
到长安,我当然要看秦始皇陵兵马俑。没去之前,我曾在面对大雁塔喷水音乐广场时,产生了一个让我沾沾自喜的创意:喷水音乐广场如果放在上海广州之类的城市,倒还差不多;放在长安,纯粹是多此一举,因为它与大雁塔、曲江、古城墙这些长安古意不协调。受到长安书法碑林的启发,我想不如把大雁塔广场改作《唐诗三百首》广场:竖立每个诗人的雕像和诗碑。这肯定很壮观,很文化,比碑林更能展示大唐的气派,更能彰显长安的文化底蕴;尤其是,她能让我们的后人激荡出自豪,澎湃出诗情。如果不在这里,也应该在长安城另外的地方做这样的安排。
然而到了兵马俑,我就呼之欲出地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我先前的创意,纯属多余。因为,在2000多年前,我们的祖先早就拿出了震惊世界的创意——这就是秦陵兵马俑!
我站在秦陵兵马俑边,热血沸腾——
这是按秦军排兵列阵的作战格局和气象,用黄土烧制的铁血方阵。方阵中挺立的不是泥俑,而是铁血豪胆的男人。数千这样的男人列队,只要看一眼,就会把你带进“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的壮阔场景——大河奔流粗犷浩然,塞上长城吞云吐月,黄土雄风大刀阔斧,华夏气势金戈铁马,东方霸气舍我其谁!
这是我们这个星球上的独一无二的方阵。这是曾经气冲斗牛、横扫六合、威震八方的军魂穿透时空在奔腾咆哮。
秦陵兵马俑方阵,一部凝固的史诗!奔突黄河豪放,飞动长江瑰丽,彰显大禹治水,挥洒庄子惊为天人的想象,恢宏中国男人的挺拔昂扬,喷射汉唐盛世的体面尊严。
这是民族精神的列队,这是民族灵魂的列阵!
苍天可鉴,日月可检!

我们也有“国际惯例”

长安与罗马、开罗、雅典并称世界四大文明古都。
倾国倾城是长安。
长安是中国的,但在公元10世纪之前,她同时是世界的。
今天的国际惯例——整个世界的政治、经济、文化等等的“游戏规则”,甚至体育,甚至生活方式,几乎都是由白色人种为代表的西方确立的。其他国家包括中国在内,很少有说三道四的分。这些由大多数人遵循的国际惯例,当然不是最好的,也许还不能真正代表人类文明发展的理想方向,但就目前而言,在没有更好选择的条件下,也就只有将就。
不过,西方文人所设定的种种规则,并不从来就是国际惯例。我们的长安在唐代的时候,也曾经有过国际惯例的脸嘴。那时,长安的宫廷礼仪,房屋建筑风格,文学表达格式,甚至人吃饭的姿势,喝茶的用具,春夏秋冬穿着打扮,等等,都曾经为周边及一些遥远的国家民族所效法、模仿、尊崇。对于他们来说,能够输入带有“唐”字号的东西,就像我们今天开美国车,穿意大利衣,戴瑞士表,挎英国包,喝法国酒一样,绝对是一种脸面和时尚。
长安“国际惯例”的影响是超越时空的。20世纪70年代,英国哲学、人类学、历史学家汤因比与日本哲学、人类学家池田大佐谈起华夏文明。池田大佐问道:“阁下如此倾情古老神州大地,假如给你一次机会,你愿意生活在中国这5000年漫长历史中的哪个朝代?”汤因比略略思索了一下,回答说:“要是出现这种可能性的话,也许会选择唐代。”
拒绝“西安”

长安应该是中华民族的精神之都。
特别赞赏北京的包容与智慧,她居然将城市中最为显摆、最支撑门面的大道命名为“长安街”。
我固执地使用“长安”来称呼我们的黄河与渭水发育出来的这座伟大城市。我讨厌冰冷的“西安”这个名字。
长安是梦,说“长安”时,就会在心中召唤出无数的诗来——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长相思, 在长安……

 “西安”能召唤出什么?它配吗?
长安还很性感,她仿佛就是在中国美女们的胸脯上舞蹈——褒姒、赵飞燕、王昭君、杨贵妃,还有长安城中反弹琵琶的敦煌壁画上的飞天,还有风流天子唐明皇的梨园春梦……
“西安”有什么?
“长安”的“长”,与“长久”的“长”同义,为“永久”;如果与“长子”的“长”同音同义的话,就是“大”和“首先”。无论是选择二者中一义,还是合二者之意,都切合长安的身份和地位。而“西安”的“西”是什么,仅仅就是一个方位。因为这样一个方位,长安就活生生被贬谪,沦落为今天北京人眼中的“外省”,上海人眼中的“乡下”。
阿Q的名言:“我们先前——比你阔多啦!”
往事越千年,春梦随云,飞花逐水……
俱往矣,神马浮云,一抔黄土掩风流,玉环飞燕皆尘土……
公元10世纪初,大唐王朝去了,长安也同它去了。随着帝国大厦轰然倒塌,如日中天的长安被湮进漫漫黄沙。
在农耕文明状态下,中国都城不仅仅是政治中心,它同时也是经济中心、文化中心、人才精英中心。这就是都城的霸道——将天下英才一网打尽,全都搜罗在自己帐下。其他城市只是属下,只是陪衬,甚至是奴仆与婢女。
唐代以后,中国的帝王们另觅新欢,寻了其他城市定都。长安的光荣与尊严走到了尽头,人老珠黄的她,被打入冷宫,成为废都,还被耻辱地换上了“西安”的名字,先后沦为开封、杭州、北京、南京这些城市的婢女。
城市文化是精英们生命的呕心沥血。没有了帝王光芒万丈的磁场,精英们就不再对长安趋之若鹜。“门前冷落车马稀”的长安从此不再有“杨贵妃”,不再有诗,不再有文化,不再有“国际惯例”。20世纪30年代,鲁迅先生在给一位日本朋友的信中写道:“我为了写关于唐朝的小说,去过长安。到那里一看,想不到连天空都不像唐朝的天空。”这种“不像”今天更让人伤怀:华清池的皇家浴池“贵妃池”“莲花汤”“海棠汤”“星辰汤”,已颓废成污黑地穴——你无法从残败的“星辰汤”这个唐时的露天浴池,想象出杨贵妃在静谧的夏夜,玉容芳体裸露天宇下,邀天上星月共浴的那一段旖旎风情……而今,这个城市扬扬得意用以招揽外人的,只是羊肉泡馍,还有大街小巷张扬的“油泼辣子‘比昂比昂’面”——“比昂”合念是一个字的读音,这个字笔画繁多,所有字典都找不到,一个顺口溜介绍了它麻烦的写法:“一点飞上天,黄河两道弯,八字大张口,言字往进走,左一扭右一扭,东一长西一长,中间加个马大王。心字底,月字旁,留个钩搭挂麻糖,推个车车逛咸阳”——这样的字,当然成不了“国际惯例”。我的伤怀更在于,那些制作“油泼辣子‘比昂’‘比昂’面”的人,那些端着羊肉泡馍的人,无论怎么看,我都无法把他们同唐时长安联系在一起,我甚至不相信他们是大唐盛世的后裔,他们的血管中根本就没有流淌唐诗优雅的韵律。
没有皇帝就找不着北,这是中国所有古都们的下场。长安如此,咸阳如此,洛阳如此,开封如此,南京也如此。它们能够用以宽慰自己的就是像阿Q一样炫耀:“我们先前——比你阔多啦!你算是什么东西。”
让人要扼腕喟叹的是,随着长安的沦丧,黄色经典文明也找不着了北,渐渐褪去逼人眼球的光环。没有了生龙活虎与阳刚清空,没有了大刀阔斧与金戈铁马,更没有“舍我其谁”——先是缺钙,接着肾虚,然后阳衰,最后干脆彻底不行。以文学为例吧,宋代还有宋词勉强支撑,元代的元曲已经是“古道西风瘦马”,明清两代上下六七百年,简直就是扯淡——整个大明帝国,浸淫在“目极世间之色,耳极世间之声,身极世间之鲜,口极世间之谭”的声色犬马中,仅仅靠汤显祖的四个“梦”来装门面;有清一代更是惨不忍睹,“白色恐怖”一样的“文字犾”,一浪高过一浪地绞杀文化,绞杀制造文化的生命。幸好有古道热肠的曹雪芹同志挺身而出,“英雄救美”,写了《红楼梦》“抗灾抢险”,否则就真是“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的荒寂雪野……
天可怜见!
哦,“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长安,你是不是在秋风中泣血呼喊——
还我秦皇兵马俑中华男人方阵!
还我大唐“国际惯例”!
还我骊山华清池!
还我河山!
文 陈大刚
图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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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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