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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传席|刘海粟的话不可靠,不可作为史料

 芸斋窗下 2020-07-04


任何一个有责任心或有一点良心的历史学家,对基本史实都是最重视的,如果连基本史实都弄错了,其他都无所论了。


刘海粟“写”的文章太多了,被很多人作为写史的根据。可是他的话是不可靠的,有个别话可能属于他记错了,但大多是他故意编造、混淆是非、搞乱历史,故不可作为史料。我写了几篇关于刘海粟的文章,都在说明他的话不可信,这是为历史负责。可是很多论者反驳我时仍以刘的话为“根据”, 本来就是错误的,怎么能作为根据呢?我这里再举几个例子,进一步说明之,目的是提醒研究历史的人注意考证史实,切不可盲从一些胡编乱造的文章。对一些人品不佳的名人所讲的话,更不可相信。捏造历史, 抬高自己,是二十世纪名人的一大特色,并非刘海粟一人。有些谎言, 只要稍微思考一下便弄清楚了。

比如:1988年刘海粟在台北谈起什么时候和徐悲鸿交恶时说:“有一次,我从欧洲归国,在上海举办了一次盛大个展,徐悲鸿此时也已回国,乘机也在上海办画展。我贴出去的海报,徐派人在上面贴上他的海报。名作家巴金就在报上写了一篇文章说徐悲鸿、林风眠是刘大师一手培植出来的门生。此文一出,引起徐著文反驳……”这是刘海粟叙说的刘、徐第一次交恶的时间和经过。然后刘海粟接着说:“康有为等都劝我不要辩,我当时年轻也没有太好的修养,他登广告,我也登广告,我真的上了他的当了。”(见1988年4月《雄狮美术》101页)

后来他又多次谈起并发表此事,这一次他的时间都没有记错,都是说在他有一次从欧洲归国之后,徐悲鸿也已回国之后,而且记得康有为等都劝他不要和徐悲鸿辩。读者读过刘海粟讲话后,一定同情刘,而对徐不满,因为连徐悲鸿的老师康有为都站在刘的一边反对徐,问题是很严重的。但一查资料便知道这个谣言造得太离奇。刘海粟说他有一次从欧洲归国,我把它算作第一次吧,是1931年9月,即使他刚回国康有为就和他讲话吧, 那也必须到阎王老爷那里才能实现,因为康有为已于1927年3月去世了(死在青岛),这是谁都知道的,目前还用不着考证,死了就不能讲话了,何以在康有为死后四年又六个月,又给刘海粟讲话了呢?这真是好玩。刘的原文是:“蔡元培、康有为等都劝我不要辩。”康有为是不可能了,蔡元培“等”还能可靠吗?他的话还可信吗?

再说徐悲鸿,1919年3月赴法国留学,1927年3月康有为死时,他正在瑞士、意大利、罗马等地观看文艺复兴时的杰作,1927年5月,他还在法国国家美术展览会展出作品九幅,9月才返回上海,其时康有为已去世差不多半年了。很多学者、作家都相信刘的话,又引用,又阐述,简直……唉!

上海美专用第一个女模特儿是中国女子还是白俄女子,本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撒谎,但是刘海粟还在动脑筋。他在《上海美专最初十年的回顾》一文中说第一个女模特儿是中国女子,并说“他(当时她皆写作他)们(模特儿)家里的人知道他来做这事,大家都辱骂他说:'不应该这样无耻给人家画春片。’并且还向我来吵闹一番”。但在1985年3、4期《中国现代画报》上,刘海粟撰文《漫话人体艺术》一文中又说:“到1920年,上海美专开始起用女性模特儿,第一位是白俄妇女。”上海美专起用的第一位女模特儿是中国人还是白俄人,绝对不会记错。但两次说法却不同,这就值得思考了。

在《人物》1990年第3期上刘海粟撰文说:“于1909年我只身一人到上海周湘办的布景画传习所学画。”由刘海粟亲定的两种《刘海粟年谱》则说:“1909年2月,母亲去世……随绳正学堂的谭廉老师到上海, 进周湘主持设在八仙桥之背景画传习所学画半年。”(《刘海粟文集》 534页)原来说随老师去上海,后来又说“只身”,这且不论。但周湘的布景画传习所是1911年才招生的,刘海粟也是1911年才进周湘的布景画传习所的。据陈抱一于1942年写的《洋画运动过程略记》一文说: “1911年夏天,周湘开办了一次三个月为期的布景画传习所。那个地方是在法租界八仙桥南首,一所傍街的二层楼房子,当时我也进过他那里学习……当时曾在周氏的布景画传习所学习过,而后来我仍能相遇的, 只有刘海粟、乌始光两人。”(陈瑞林编《现代美术家陈抱一》99页, 原刊于《上海艺术月刊》1942年)

刘海粟自己写的《怀念陈抱一》一文中说:“布景画传习所的同学中,年龄大的已四十出头,如乌始光兄, 除我之外,最小的是陈抱一,十七岁。”(同上)据王震先生考证:乌始光当时二十七岁。而周湘自写的小传中说:“庚戌辛亥(1910~1911) 之间,沪上新学大兴,予以在欧所得西洋画法设专门学校十余载。”(《中国西画五十年》,人民美术出版社,1989年版,第35页)周湘的布景画传习所第一次招生广告是1911年7月2日。还可以从当时的《申报》中找到很多证明,刘海粟是1911年他十六岁时进入周湘的布景画传习所的。然而刘海粟硬说自己是1909年十四岁进入周湘的布景画传习所,把别人的年龄说大,把自己年龄说小,把时间提前,这绝对不是记忆错误,其中原因读者未必知道,我也暂不说破。只提醒读者切勿轻信名人自述,大部分都是欺骗。史学家更不可作为信史写入书中。

我看到的刘海粟的文章许多都是假话,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一一揭露,他回忆康有为、傅雷、徐悲鸿等等,全不可信,不必考证,细心读一下他自己的文章就可以见其假。随便抄一段刘海粟写的《忆康南海老先生》:“老先生对拙作《雷峰塔》《回光》《埠》等油画看得很仔细,久久才把视线从画幅上移开。康老看完作品,济远给了他一张六尺宣,请他题几个字作留念,老先生欣然同意,并提出:'我想找刘海翁谈谈!’济远、慕琴两位先生把他介绍给了我。'你是——刘海翁的儿子吧?’老先生银眉扬起,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海粟黄山谈艺录》,福建人民美术出版社,1984年版)

如果康有为见了刘海粟的作品后,真的误认为刘是老人,而且又为之题字,又向济远、慕琴提出要见“刘海翁”,那么济远、慕琴也必然会向康有为解释:“刘海粟是少年,尚未成翁。”何以能到既讲了,又介绍了,还会说“刘海翁”呢? 全不合情理。

又如八十年代初期,刘海粟为了证明徐悲鸿是他的学生,说学期结束了,检查宿舍,发现他(徐悲鸿)一个箱子还留在床下,人早已不在 了。这是当年刘海粟证明徐悲鸿是他的学生的惟一根据。到了1988年, 刘海粟又说“我一直待他(徐悲鸿)很好,他家庭贫困,我还把衣服给他穿”。(《雄狮美术》1988年4月)。又说:“我曾经临过一幅西班牙画家委拉斯盖兹的《宫廷裸女》,徐悲鸿也照我的画临了一张。”(同上)徐悲鸿会临摹刘海粟的画?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后来又说:“我指导他画色彩,带他去写生……”每一次说法都不一样,反正徐悲鸿已死几十年了。真是鬼知道呢?……

另据上海王震先生考证:上海美专第一任校长是乌始光,第二任主持者是蒋元赓,第三任校长是张聿光,第四任校长才是刘海粟。

刘海粟经常说傅雷和自己关系如何好,但我们看《傅雷文集》中多次把某人讲得一无是处:“他与我相交数十年……你想他自高自大到多么可怕的地步。”“没有艺术良心,决不会刻苦钻研,怎能进步呢?浮夸自大不是只会'故步自封’吗?近年来陆续看了他收藏的国画……可见他对国画的眼光太差。”……

1997年8月27日《新安晚报》上刊登了安徽省文联一位负责人朱泽的一篇文章,题目是《人品、画品、书品》,谈到“中华民族是个讲人品、讲志气节操的民族”,指摘了某些书画家不讲人品,其中提到刘海粟和汉奸马士英等人。其中写道:“二十年前在南京一位爱好书画的朋友家,他向我出示一幅《秦淮烟雨图》,上款是赠日本侵略军的某司令长官,下款是某'大师’的署名。日本投降时,这位长官慌忙逃跑时, 没来得及将'烟雨’卷走,而落入街坊古玩店,朋友花几元钱购得此图,并在疏空处题一首'打油’诗:'秦淮烟雨中华物,不入东瀛堪守贞。沧海有量容一粟,人品画品后人评。’诗虽不工,但奇巧处在于嵌进'大师’的名字。”这“大师”的名字便是“沧海”的“海”和“一 粟”的“粟”。

(原刊于《美术观察》1999年10期)

陈传席

陈传席,1950年9月生于山东,江苏徐州人。现任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博导,兼任中国佛教艺术研究所所长、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副主任、中宣部评阅员、中华文化发展促进会理事,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1980至90年代中期从事中国美术史研究,出版《六朝画论研究》、《中国绘画美学史》、《中国绘画理论史》、《中国紫砂艺术》、《精神的折射》。陈传席于1995年后转向美术批评,20年前他第一次提出“正大气象”、“阳刚大气”,以振奋民族精神,反对殖民文化,提倡民族正气。因《民族正气和题材》论文,陈传席被美术界公认为全国美术批评第一人。他的评论在当代产生巨大的正能量,改变了一代绘画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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