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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我心中的精神家园

 水云村 2020-07-08

我站在县城西北端的一座高层建筑上眺望县城南端(准确地说是东南端)的一座标志性建筑——宝岩塔,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涌动,每每会鼻子一酸,眼眶里无由地噙满了泪水。我知道,当我站在这里眺望宝岩塔的时候,我已经再也回不去老城了。老城,注定将成为我人生的一个驿站,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精神家园。

老城确实很旧了。据县志记载,南丰县建于吴太平二年(257),距今一千七百多年了。很早就说要改造,可一直不见动静,大家都盼望着早点改造,好尽早搬出这令人讨厌的破旧的地方。最近两年,还真的动了起来,于是,老城改造成了小城居民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先是登记房屋面积,准备拿旧房换新房还是换钱要确定下来。房地产商和二手中介立马闻风而动,商品房房价再次走高,达到了每平方米一万元的高度,比周边邻县高多了,超过抚州市的房价并直逼南昌,二手房价也自然水涨船高。不少用房子换钱的人赶紧买了二手房,生怕晚了连住的地方都成问题。然后搬离了规划拆迁区,住进了县城新区或新区边缘(南丰的新城区大概以仓山路为界)。我家那片的房子一开始急吼吼地说立马要拆迁,等大家登记了,有的人已经搬走了,又说是第二期,再住几年没问题,后来又说改造工程暂停,政府的政策真的很难捉摸,我们老百姓只能听之任之。但在搬迁大潮的裹挟下,我也身不由己咬紧牙关贷款买下了坐落在县城西北端一座高层中的一小片天地作为落脚点,估计以后不会拆迁到这来来吧?   

其实,不管你如何想搬离那个让你讨厌的地方,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老城,你无法将它从你的记忆中抹去,你无法不去思念它,牵挂它。于是,每当站在阳台上眺望县城那一端的时候,往事的碎片便会被记忆拼接成一幅幅生动的画卷,慰藉着我像游子一样飘荡的心灵。

县城建在一条名叫“旴江”的河边。小的时候,河边有一条比较长的城墙,从东门一直延伸到西门关口。靠城里这边大概有一丈多高,靠河的那边更高,两边落差约一米。我家就住在离河不远的三忠祠,所以常会去河边玩,也因此对这段城墙很熟悉。旴江西路中段有个小城关,人们都把那里叫作“上水关”,所以整条旴江西路人们习惯上称它为上水关。关口的右侧路边上有栋老房子,据说是曾巩的后人建造的,大门上的石匾刻了四个大字:“秋雨名家”。从这个关口再往上走大约200多米,又有一个小关口,在原加工厂(因旧城改造,现已全部拆除了)后面,走出关再走过一片橘树林就到了河边。加工厂旁边原有一座小学,叫胜利路小学,后来改为琴城中学,又改为职业中学,现在也拆除了。记得那时加工厂用花生、黄豆榨油,榨完油的渣就成了枯饼,这些枯饼是上好的肥料,但有些碎片也会作为垃圾倒掉,就倒在河边,我们一些小孩就会去那里捡枯饼吃,花生枯饼尤其香。在那缺吃少穿的年代,那绝对的一份美味,但不能多吃,否则会便秘的。就是这样一份捡来的美味也不是经常有的,要运气。从下水关沿着城墙往下大约三四百米,就有一个大关口,我们都叫它“南门关口”,这个关口正对的河对岸就是读书岩。既然是南门关口,河的对岸就应该叫“河南”了,可不是,对岸的一个村子,叫“河东村”,而与上水关相对应的“下水关”又叫“旴江东路”,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也许地理知识太缺乏了,没有方向感吧。

有城墙的年代,旴江的水那真的是满满荡荡,清澈透明。南门关口下有一个大码头,用大石块砌的,从这个大码头往左右延伸,也是石块砌成的河岸,在大码头和上水关之间又有个小码头,我们把它叫作“小骤急湾”,这里水深流急,是个游泳的好地方。夏天我们洗澡的地方就是河里,那是天天要去的,一直要洗到白露以后。天气冷了后,就不是天天去,有时冬天也去,甚至下雪天也去。去河里的路上要经过一片橘园,这片橘园在现在的实验小学旁边。橘园有围墙,橘树的枝条自然会伸到墙外,当橘子快要成熟,已经可以吃的时候,我们走在围墙外,看看前后无人,有时就会顺手用最快的速度摘下一颗橘子,又迅速夹在腋窝下(因为我们去河里洗澡是不带衣服的,只带一条短裤和一条毛巾,身上也只穿一条短裤),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加快脚步走过这片橘园,那是害怕看守橘园的人会跑出来捉我们,一旦被捉那是很严重的,轻则罚钱,重则灌大粪(灌大粪只是听说,没看过谁真的被灌,尽管如此,也是很吓人的)。走到城墙下,离南门关口还有一段路,我们就不走了,直接爬上城墙,又从另一边爬下去,一下地,就到了小骤急湾。爬城墙类似今天的攀岩,就是沿着城墙上的一些小洞攀爬上去,又蹬着一些小洞爬下来,既要勇气又要技巧。尤其是爬下来,因为靠河一边的城墙很高,而且洞不明显,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所以敢爬城墙的人不多。到了河边,把裤子随便放一个地方,就跳到水里去了,然后游到浅水区,站在水里,在水里开始剥橘子,最好不要被人看到,还要将橘子皮按到水里让它迅速漂走,趁人不注意赶紧把橘子吃掉,尽可能不要让别人闻到橘子的气味。一般我们要在水里玩很久,在十多米宽的深水区游过来游过去,还要跳水,并且像跳水运动员一样摆出各种姿势,比如冰棍式、飞燕式、曲体拍脚式等等,有的人还可以在空中翻跟斗,我们的跳水表演常常吸引了那些玩水的人,他们或坐在浅水区,或站在水里,或站在岸上看我们表演,把玩水的事都给忘记了。玩完上岸,用毛巾擦干身子,然后面对城墙,屁股向着河里,迅速脱下湿裤子,套上带来的短裤,换下的裤子随便在水里搓一下,带回去给母亲洗。有时岸边会停靠很多竹排,有些人就会去钻竹排玩,这是要很大的胆子和技术的,要不然憋住的气用完了还没钻出来就会被憋死在竹排下。 

老城,给我们童年印象最深的还是遍布于县城东西南北的巷子和可以从东家蹿到西家的老屋。

如果以老城的十字街(以前叫“花牌楼下”)为中心,面对旴江,那么你的后面就是北门(叫建设路),左边是东门(叫人民路),右边是西门(叫胜利路),你的前面就是南门(叫解放路),四门都有很多有趣的巷子。有俗话说:南丰“九井十八巷,巷巷在街上”。其实远不止十八巷,十八巷应该是个概称,形容南丰巷子很多且很独特。比较著名的巷子北门有大圣主巷(联通六方井、上桅杆巷、下桅杆巷、李家排等)、科贡巷、小圣主巷、望仙桥、岳庙上(联通昼锦巷)、灯楼前(联通铺背到了西门)等等;东门有陈家巷(联通岳庙上)、祝家巷(大井头)、罗家巷、五帝巷、攀桂坊等等;西门有转角巷、大太史巷、小太史巷、摆布巷、高风巷、魁星巷、三忠祠(联通横钟巷、直钟巷、周家巷)、府官巷等等;南门有斗子窠、铁炉巷、杜家巷、下水关等等。

南丰的巷子具有无穷的魅力,这种魅力来自于巷套巷、巷中巷的迷宫一般的巷子布局。在巷子里随便走进一家比较大的屋子,就可以从其后门走到另一个巷子,用“曲径通幽”“柳暗花明”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所以,钻巷子是我们儿时乐此不疲的一份快乐。走在幽深安静的巷子里,你永远不知道在哪个转弯的地方碰到了什么人什么事,这正是巷子吸引人的地方。特别是晚上走巷子,在昏黄的路灯下,脑子里想到的都是会不会碰到鬼,背脊上总是凉飕飕的,身后稍有动静头皮就一阵发麻,如果在转弯处冷不丁转出一个人,那真的会吓得心跳半天。如果是多个人走,那谁也不愿意走后面,前面也不保险,走中间最安心。有一次,我们几个小伙伴晚上去走巷子,我走在最前面,走到一个转弯处,刚好没有光亮,我紧走几步,与同伴拉开一点距离,然后突然大声怪叫一声,转身就跑,后面的小伙伴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跟着转身就跑,跌跌撞撞跑了一段路,有的人还摔跤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们才知道上当了。这样的恶作剧不能常做,隔一段时间,大家忘记得差不多了,再施一次的话,大家仍然会吓得屁滚尿流。后来我才知道,这叫作“兵不厌诈”。巷子的这种特点很适合“打不动”—— 南丰一种小孩子打仗的游戏,因手中的假枪不会响或没有假枪用大拇指和食指做成枪样,如果你看到一个人,用枪对着他,嘴里喊“不动”,对方就算是被打死了。我们经常会邀上几个小伙伴,各自埋伏在自己认为最理想的位置,然后由一个人大喊一声:“开始”,就悄悄地摸索前进,有时在一个转弯的地方突然现身,而这时也有一个人同时突然现身的话,会吓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而被对方先喊一声:“不动”,最后遗憾而死。

 由于老城的巷与巷、巷与屋很多都是联通的,因此我们要去一个地方经常可以走捷径。从一个巷子钻到另一个巷子,然后从人家的前门或后门钻进去又从另一边钻出来,三下两下就到了目的地,类似于《地道战》里面的钻地道,也就是习惯抄近道。有一次我差点因此而丧命。记得那还是读初一的时候,一天放学后我一个人去钻巷子,从一中原来后门(也就是写了琴台书院的那个门)的高风巷出来进入它对面的摆布巷,走出摆布巷进入直钟巷,然后又进入横钟巷,走进现在的胜利路居委会。这里以前是果园小学,再以前其实是一个园子,园子的旁边有一个养猪场,这个园子有一扇门与周家巷的黄家大屋相连,养猪场其实是黄家大屋的厨房部分,从厨房可以走到“啸月山房”。 走进园子后发现,门不知道被谁锁了,怎么办呢?又不想走回头路,刚好依着门边的围墙有座小房子,不高,围墙也可以爬上去,如果从围墙上爬到房子上,然后从房子上跳到养猪场,再从“啸月山房”里出来,走几步就回到家了。按照这个想法我成功地爬到了小屋子上,然后沿着靠养猪场那面的屋顶往屋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准备走到边上就跳下去,没想到还没等我走到边上,瓦片就塌下去了,我被摔在地上,应该是不省人事吧,因为后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是听人说邻居告诉了我妈,然后就被抬回家了。躺在家里好几天不能上学,也没去医院检查治疗,其实那时就没有动不动去医院的习惯。喝了几天的红糖水,居然没事了。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次遇险也算是一次大难吧?平安地活到现在不知道算不算“后福”,估计应该算,不经历这次大难,可能就活不到现在了。

        数百代人在这里生活的老城,装载着一代又一代人的酸甜苦辣,充满了邻居之间的家长里短。每条小巷、每座老屋,甚至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记录着我们祖祖辈辈生老病死的生命历程,当然也记载着我们磕磕碰碰的成长足迹。所以我们每一个曾经在老城居住过的南丰人,都无法割舍这座精神上的家园。尽管很多人搬离了老屋,还是有不少人经常会去那里走走看看;吃了晚饭散步的时候,人们还经常会有意无意地从老城兜个圈子。胜利路和上水关(旴江西路)搬走的人算是最多的,因为这个地方属于一期工程。现在,如果在晚上的时候,你站在读书岩那条路上向对岸望去,旴江西路沿岸是一片漆黑,连一点闪烁的灯火都看不到。可是,我知道,在这一片漆黑中,还有一些人在那里坚守。我有一个同事,早已退休在家,已经80多岁了,现在还住在上水关“秋雨名家”对面的曾家大屋里。偌大的一座房子,只住了他夫妇二人,他们在等待第一期安置房。可是,就算安置房现在就建好了,就他们目前这个年纪,真的会搬进去住吗?我想,他们今天的坚守,更多的是为了那一份依依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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