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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天鹅》:撕破倩影的爪

 全球影视频道 2020-07-09

从前,有一只白天鹅——

在故事的开头,我们看见她一如往常地游弋在平静的湖面,湖水倒映出她优雅的身姿、修长的脖颈和洁白的羽毛。一切看起来都那样纯净,那样优美,以至于连她自己也深深陶醉于水中的倒影。可是很快,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辽远天空投射在水面的镜像。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白天鹅抬起了头,她的目光离开了湖面,一个想法就此在她的心中萌生:离开湖面,飞向苍穹。然而不知何时,优美的倩影竟成了沉重的负累,她的力量太弱太小,可飞翔的想法却没有随之消亡。于是渐渐的,想法腐蚀成渴望,渴望燃烧成焦灼,焦灼裂变成痛苦。最后,她不得不和自己进行一场殊死的搏斗,直到从血肉模糊的身体里重新长出一度被拔掉的利爪,一举割断她和湖面的黏着;而代价,是将自己撕成碎片……

如果一定要把电影《黑天鹅》归入某种类型的话,那么“心理惊悚片”这个称谓或许不只在字面上是合适的(换一种文化背景,或者换一个导演,相似的题材就极有可能沦为芭蕾舞者版的“金枝欲孽”,或者稍好一些:脱不掉“因果报应”的“装神弄鬼”)。在第三遍观看影片时,我开始相信,《黑天鹅》为弗洛伊德的拥趸们提供了一个足够形象的“生物标本”:我的意思是,以一般意义上的道德“善”“恶”来理解这部电影未免显得抽象和苍白。相比之下,我更倾向于把白天鹅与黑天鹅之间的“爱恨纠葛”,同精神分析学说中的“超我”和“本我”联系在一起——在电影里,前者的关键词是“Control”(控制),后者的关键词则是“Letting Go”(放任)。

黑白天鹅的纷争,使人极易忽视“人”向“天鹅”的异变:前者也许才是Nina该有的样子。

影片开始于芭蕾舞剧《天鹅湖》的序幕,表现的是奥杰塔公主被恶魔洛特巴尔施变成白天鹅的“前情”。同序幕之于整部舞剧的作用相似,这段由“人”而“白天鹅”的转变暗示我们,当女主角Nina以顺从、甜美、无害的形象第一次走入观众的视野时,她已经被变成“白天鹅”很久了。而那个对她施下魔法的人,正是永远以“sweet girl”称呼她的母亲——我们很难无视她在遭遇女儿“异见”时神经质的暴怒,更无法忘掉她剪除女儿指甲时的专制蛮横(尽管是以防止Nina伤害自己的名义)。此外,细节部分给出了同样的提醒:母亲房间里,那些显然是以Nina照片为底本,却颇为陌生的肖像,暗喻母亲对女儿的“塑造”;Nina房间里的毛绒玩具,则揭示出她被迫滞留“童年阶段”的处境;而与影片前半部分Nina“pink and pretty”(粉嫩可爱)的着装相对照,母亲从始至终的一袭黑衣亦是一个鲜明的象征。

照片(真实)与肖像(幻象)在母亲房间的堆叠,暗示着母亲对女儿的塑造……或篡改。

抓挠造成伤痕,既凸显了死本能的破坏力,也透露了潜意识中撕破幻象的隐秘渴望。

对于被变成“白天鹅”的Nina来说,她身上所有不合母亲要求的部分,不是被压抑,就是被规训。对此,中了魔咒的女孩必然一无所知,但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却绝不会因此而凭空消失。于是,作为影片标题的“黑天鹅”开始反噬,它不计后果地冲进Nina天真而无知的生活,时而以Lily富有诱惑力的体态粉墨登场,时而以Beth浑身是血的样子阴魂不散。“白天鹅”所谓“邪恶”的孪生姊妹,归结起来,无非是欲望和破坏力,或者用弗洛伊德发明的术语——性本能(Eros)与死本能(Thanatos)的奇妙投射。如果说前者表现为Nina在艺术总监Thomas“身体力行”的诱导下“觉醒”,那么后者,便体现为行业竞争中渐次升级的残酷与犀利:从最初对前任女伶同情性的辩解,到面对前者羞辱时的有力回击,再到对母亲事业终结真相的冷酷揭示,直至最后幻想中的血与暴力。免费电影

羽、足、蹼、颈……人与天鹅的肢体演绎着人性与兽性的撕扯,是影片中极富冲击力的一笔。

不过说真的,如果仅仅是“世界上另一个我”,影片《黑天鹅》还不至给我带来特别强烈的震撼。毕竟,“二重身”也好,精神妄想也罢,在好莱坞都已算不得新鲜的噱头。在我看来,《黑天鹅》最大的“炫技”部分,在于那一幕既诡异又华丽、既惊艳又恐怖的视觉奇景:就在Nina被幻觉折磨得几乎发疯的那晚,她的身体开始出现悚然的变化——猩红的眼睛、刺破皮肤向外生长的黑羽、向前折断成鸟足状的双腿,以及后来发现的趾间的蹼……所有这些都在告诉观众:Nina正在变成黑天鹅!一只真正的黑天鹅!——像是“丽达”与“天鹅”正不加掩饰地进入彼此的身体!像是骄傲的、标榜灵魂理性的“人性”,与粗蛮的、耽迷肉身原欲的“兽性”,正以一种怪诞奇崛的方式合二为一!而这,又何尝不是天鹅这种动物——既为宙斯淫邪欲望的幻象,又为预言者阿波罗所钟爱的歌者,固有的魅惑?

由人异变成鸟,又由鸟还原为人,暗合了《天鹅湖》故事中魔咒的最终破除,尽管代价惨烈。

其实,这已不是影片中第一次出现“人鸟一体”的符号了。在被正式宣布为首席女伶的晚宴后,Nina曾望着一尊造型奇特的雕塑出神:那是人的头部和躯干同一对鸟翅的古怪组合,却并非天使、坠天的伊卡洛斯、歌声诱人的塞壬这些常见的形象。那时的Nina一定不会想到,她正是将以这样的姿态,在舞台上演出生命最华彩的乐章——化妆间内,当“白天鹅”终于与“黑天鹅”正面冲撞,当一味的否认和排斥业已无济于事之时,我们惊奇地发现,那美丽的倩影竟是那样孱弱无力,以致它不得不借助对方的利爪,才能消灭那个和自己有着同一张面孔的幽灵。可一旦如此,也就等于承认了潜藏在自己内部的黑色生命。随着动物特征在身体上的再现,随着Nina重复着幻象“my turn”(轮到我了)的呼喊,“黑天鹅”终于重新占领了Nina的心灵和躯体——那个一度将其驱逐的王国,开始以绝美的舞姿“释放”出生命的能量。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由衷地赞叹一下影片本身:音乐的部分,柴可夫斯基《天鹅湖》的穿插应用可谓恰到好处,而扮演Nina的娜塔莉·波特曼,其表现同样精彩。不过,相对于许多人津津乐道的那段“杀人之后、登台之前”的表演,我更欣赏的则是,真相大白之际,Nina从殷红伤口里忍痛拔出镜子碎片后的表情:由疑惧而惶恐,由惶恐而幻灭,却又在绝望中流露出释然,甚至夹杂着几分莫名的快乐和愉悦——如果传说是真的,如果天鹅生命中最美的一支歌,确是在它濒死之际唱出的,那么这只将死之鸟的神情,怕便是如此吧?

对于Nina而言,也许有一件事是值得庆幸的,那就是,这支以生命为代价的歌,是她在经历了漫长的“童年”后所发出的,属于自己的声音。作为一个艺术家——弗洛伊德也许会强调这一点——Nina完成“升华”的方式显然是极端的,不过在获得平静之前,她终于还是听见了观众们高呼着她的名字;而曾几何时,在一个遥远而宁静的清晨,当她看似不经意地复述着成为女主角的梦境时,母亲不曾有过回应。由此看来,影片最后的“完美”(Perfect),或许还意味着人格的“完整”。然而,不是弗洛伊德信徒的观众却不得不追问——天鹅的魔咒真的解除了么?如果优美的白天鹅不过是母亲意志的幻象,那么谁又能证明,撩人的黑天鹅,不是Thomas——这个新的(性别和艺术)当权者欲望的投影呢?当Nina决绝地宣告母亲的“sweet girl”永远消失的时候,谁又能确保,她没有坠入总监设置的“little princess”的新罗网呢?……

看来,围绕天鹅的美与困惑,还要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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