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美文||早市·2015

早  市·2015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

 朝阳逡巡着不肯露面，马路上的车辆也懒散困顿，PM2.5的空气似是而非，微风习习，不管四季冷暖，人们依然认为这是城市中最清新的时刻。爱生活、爱自己、爱家人的朋友已经换上最便适的衣鞋走出房门，扩扩胸襟，伸展手臂，跃跃欲试的跑跳几步，还要堆开笑容，跟左右对面邻里打声招呼：这么早啊，我去早市逛逛。

 此种早市也许就在小区楼下，就在巷口便道，也许紧邻哪个公园广场，只管随人们走去，转角即到，豁然喧嚷，只见商贩们撸衣叠袖、排菜布果、整饬摊位，人声、饭香、货色浓浓的扑面而至，令人全无了早起的优越，暗自喝了一声，挪步混入人流，脚下也不由紧凑起来。

 既是市，自少不了大大小小的地摊，只不过早上卖的是一天的生活，柴米经营，锅灶生计，任你商超再如何高端大气上档次，贴近家庭的营销才是接地气的经济，于是蔬菜副食永不过时，瓜果梨桃登车入市，鱼肉生鲜高挂低摆，粮油米面典藏呈现，加之常见的或不常见的零七杂八、针头线脑之类，呼啦啦摆了满地，摊主或蹲或站，严阵以待，打起十二分精神招揽开门生意，城市管理人员则远远的站了，频频看表，期盼着早班的结束，一路望去，人流如织，竟无闲人。

 健身族热热的跑过，耳中插着音脉、腰间缠着声响，手持计步仪器，笃定地顾不上早市的吵闹，只管围着广场路边消耗，前胸后背的汗水彰显追求品质生活的执着；墙边的大爷缓缓推手，三尺方寸，混然无物；夫妇二人一前一后，如跑似走，意犹未尽；小伙小妹，低垂眼敛，各自施展，正待偷瞄时，闹哄哄走来结伴的舞友剑朋，笑语欢声，相互打趣着，挥舞得是红扇、紧攥得是球拍、倒提得是宝剑，更有扯出各式购物包袋随风猎猎，一路讲着前尘往事，直向早市走来。

 摊贩大多是熟脸庞，附近菜场、社区便店，相互间并不寒暄，紧邻的只相顾点头，扔根香烟，暗将对方紧挨的菜筐向外推下，再无言语。那些从城外赶早来的农用三轮、小型厢货等无一例外的风尘仆仆，在黑烟中轰鸣着卸下货品，即奔赴下一去处，摊主胡乱得卷起大衣棉被对一探询的男子热切地讲：“这是俺自家种的，新鲜！”听者淡然，眼睛越过几个摊，正恍惚间只听得：“两块、两块！柿子黄瓜青椒茄子豆角全都两块！”是一魁梧大姐，脚踏塑料红桶，一手擎秤，一手扯串方便袋洒向身前，菜的品相不敢恭维，但贵在便宜，于是引来一众拥者在成堆的菜蔬间埋头翻检，大姐则气汹汹的站了，手中秤钩翻飞，豪声报价，旁边低眉顺眼的大哥接过张张钞票，眼手耳配合，竟也无差。隔路相望，对面菜摊恨恨的看来，把那一众菜蔬摆理的更加整齐，间或使小喷壶雾雾的喷，于是货也水灵、人也自信，不断招呼着几个挑剔的阿姨“姨，咱这个不用化肥，绿色有机还好吃，一分钱一分货……”。

 阿姨们自有主张，踏入商圈伊始，早中晚饭的菜单已成熟在胸，品种、价格、预算精确闪现，内在的自信带出来强大的气势，走在早市的路边，脸上平静的神情透出一种震慑，卖蘑菇的男子慌乱的起身，讪讪着：来了啊，再要点儿鸡腿菇？照例是一番数落，菇小了、价贵了、秤不准、人不实、话难说，期间挑货、装袋、上称、讨价，货主只唯唯的应着，到交钱时阿姨还不忘捏走小小的一枚，并义正言辞地告之：以后不买你的了！旁边的肉贩无奈的摇头，没办法，褒贬是买家，双手用劲把一对刀蹭的锃锃作响，令人头皮发麻。一个大爷凑过来，慢慢地问：“有带皮的吗？”肉贩麻利的摘下钩子上的肉条，在案板上摔了，“这块就挺好，都要了吗？”大爷侧过头，表示疑惑，肉贩会意后便提高了嗓门“我问您要多少！咱家的肉是放心肉，排酸排脂……”“还排气”是隔壁水果摊的小姑娘，接话后笑作一团，肉哥生气，见她身前身后都是满装的水果筐并无躲处，遂向其丢块小骨以示惩罚。

 水果自是早市的重要内容，如今非比从前，天南海北、四季应时瓜果尽皆有之，人们不管想买的不想买的，尽情把看，有那卖山竹、木瓜、火龙果等外埠果品的摊前相对清净，大家似乎约好了都只问一问价就走，卖主夫妇并肩坐了，都拿着手机翻看，时而低语窃笑，恩爱甜蜜地不像话。那些本地桃梨之类，购者甚众，摊主忙活不迭，一边应着讲价的，一边大声喝止“别捏别捏，捏了就得买！”惹得一位先生火起：“怎么这么多事儿？”一旁的女士甩手一掌在先生臂上，继续捏。半空中蓦地一声“十块钱三斤！”令人心里扑通不停，是个大汉，在小货车厢板上站了，手卡腰包，声震四野，小山似的苹果周围不少人在争先恐后的挑拣，车下一侧端坐着一位肃穆大叔，面前白瓷盆里红红的草莓，丛中竖着纸牌，上写“甜过二婚”，所见之人无不莞尔。还没笑完，一股血腥之气迎面袭来。

 积水四溢的地方，桶桶盆盆林立，各色鱼虾已看透生死，任人摆布。牵狗的怜爱宠物，俯身抱起，踮脚在脏水间跳着，旁边人躲着直喊“小心”，颇有愠色。卖鱼的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活物翻腾不已，货主使一大网，任顾客选择后抄起，掼在当地，一小童稳坐盆后，手起刀落，刮鳞破肚，技法娴熟，引人侧目，大约十岁上下，买者无不询问，鱼贩夫妇并不以为然，盖生计所需，各家状况，不必细数。海货档一侧必是沿海口音的老板，冰鲜冷藏，极尽所能，但有怯怯的问价，则朗声推介，专业无比，买主似乎没了主意，指点着让装了一袋蛤蜊，掂一掂，扭头看看，不料却迎上了卖海参的期盼的目光，慌忙离去。干参鲜鲍，在门市里金灿灿地装了，身价倍增，可惜来到早市摊上，铅华褪尽，躺在黑色塑料袋或脏水盘中，只能令人心疑，海参女子并不在意，手把着蒸锅，伺机向人介绍泡发之道，引起了两个大娘的注意，两人啧啧论道“你看人家用锅煮煮就发好了，我家最头疼海参干了，不会弄，媳妇坐月子弄了一回咬不动，后来说留着给孙子，孩子不爱吃，他从长了牙就挑东西吃，我觉得随他妈，儿子也管不了，我们都老了也不稀管，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上礼拜去医院拿了药，也没报多少，还找了熟人，是我老头的同学，以前在一个院里住的时候……”一说一答，和谐至极，糕饼摊的小伙听得入神，全然忘了被挡住了生意。

 路口要道一排早餐食摊儿，刚躲开腥臭的人们得以肆无忌惮的喘息起来，细细辨别：油条热锅的炸香，茶鸡蛋的炖香，油酥饼的烤香，煎饼果子的摊香，中式汉堡的夹香，豆腐脑的舀香，小米粥的搅香，配上早市中菜蔬的土香、果品的甜香，把清晨凉凉的空气混的无比生活，吸一口，今天的人生就此饱饱的开始了。烧饼摊主火力全开，仍不能缩短等候的队伍，做肉夹馍的面善大婶被主顾们要不要肥肉、加不加辣椒的种种请求搞到烦躁，炸油条的小两口一遍一遍的保证锅里的油绝对换过，豆花摊主抵挡不住四面八方伸过来的零钱直呼：排队排队!市场经济的人们消费热情猛增，但早已失去了计划经济的耐心，提着各式早餐的人们会对报纸、电视上揭露的食品卫生状况痛心疾首，却对经常光顾的摊贩盲目放心，毕竟生活鲜活立体，非是几则消息、几个数字就能描述。心下感慨，身体却要扭起，躲避左突右冲的电瓶车、自行车，也有那汽车凑趣，一头扎进人丛再也不得动弹，车主气鼓鼓的按着喇叭，引来路边食客们的无数白眼。热闹的一角，总是有几个离群索居者，无非是粽子、锅饼、莲蓬、咸鸡蛋等稀罕吃食，摊小人静，对金钱的豁达让他们笑对繁华，偶得招呼一声，探出身去，却是熟人，说笑着：“在那街买你东西的排大队，在这里不太行呀”，路人听罢，暗想可能是托儿。各怀心事，匆匆而过。

 满眼的柴米油盐刚甩到身后，即见古玩花卉若即若离，路边树下、弯道亭旁，还有那推拿修鞋、降糖养生独居一隅，伺机而动，几个年轻男女抱着不知什么产品的宣传页，在人群中扑捉着样貌花甲的老人，絮絮地说，老人很认真的听辨，既想走，又不忍打断小辈儿话头。

 早市就这样到了稀疏的边界。

 年纪大的逛早市，既锻炼了身心，又充当了采购，在退休闲居的苦熬中、病痛休养的间隙中，重拾了自我价值的重量，这并不是权力的游戏，是生活的基本演绎法则。逛夜市的多情侣，来早市的真夫妻，城市笼中、网上线下，只有在早市里才意识到两个人携手共事的时机越来越短，男人手提菜篮，任妻子定夺选购，是最基本的呵护，更是最无高低贵贱的爱情。所以，早市里鲜有年轻人，个中意味太深厚，逛不了。早市里更没有小孩子，一早出门奔生计，就为个下一代的安逸，历年数代，国粹一斑。

 向家走去，一脸阳光，思绪万千，街上逐渐热闹起来，缥缈的晨霭又恢复了白日里的平凡真实，居民楼上纷纷开窗启户，疲倦的上班人群逐步形成，松快的心情多了些紧张惦念，手中起早的收获令臂膀感到了压力，行走在路上，脚步充实，不能沉重。

 早市，天天都有。

（作者：李璞[e-mai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