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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史琐忆】王守学||漫步中黄崖(下)

 新时代文学 2020-07-09

漫步中黄崖(下)

王守学

漫步在中黄崖村的街巷,古村与我想象中的画面即贴切又不尽相同。

人民不会忘记,一九四四年七月峰山大队攻打广里据点【注1】。战士们身先士卒在县长张澄秋的指挥下对敌炮楼发起了猛烈攻击。敌人欲做困兽之斗,集中火力阻击我攻城先遣队。在火舌乱窜,刀光剑影之下,张元昌硬是冲上战场往返四次,背下了四位重伤战士。铁丝网上悬挂的破衣烂衫被炮火引燃烧焦了他的头发,翻飞的流弹从他的肩头擦过,冲出了一道道血槽,鲜血染红了衣衫,他却浑然不觉。战斗结束后,他和战友把重伤员安排妥善后,才感觉到浑身上下一阵阵剧痛袭来,可是很快又被胜利的喜悦强压下去继续料理战斗善后工作。

人民不会忘记,一九四二年,孝里地区闹蝗灾。身为区长的张元昌带领广大党员群众一边打击日寇,一边扑灭蝗虫,展开了消灭敌人争取解放和驱赶害虫虎口夺粮的双重斗争。抗战胜利后,一九四六年夏天,身兼治黄委员会主任的张元昌日夜巡视在黄河大堤上,时时为广大人民群众的人身财产安全操劳。不承想在治黄工作期间,被国民党反动特务杀害。同时牺牲的还有五名治黄委员会同志。这就是长清党史上著名的“小燕庄惨案”。

就是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院儿,当年名满峰山县的抗敌英雄就诞生在这里。他那公正无私为人民求解放的英雄事迹还在广为流传。

前小街回折,复经东街北行。在热心乡亲的指点下来到赵二草帽故居前。土石结构的老屋久无人住,眼看就要坍塌了。

赵二草帽,原名赵金章,常年好戴一顶破草帽故名。家中弟兄三人,赵金章排行老三。因家贫常年跟人做雇工,破死破活的干一年下来还是解决不了温饱,都二十大几的人了也没能娶起一房媳妇。当大峰山抗战的号角吹响后,他义无反顾的加入到革命的阵营,因看到日寇对我同胞烧杀抢掠的恶行,誓与鬼子不共戴天。每次执行任务凡是遇到日本鬼子必痛下杀手。在当时被大峰山区人民列入奋勇杀敌四大铁血杀手之一(其他三人是:朱嘲拜、宋大吹、王洋货)。有趣儿的是他们的绰号家喻户晓,真实姓名却少有人知道了!

说起赵金章在大峰山地区那绝对是一个传奇,也可以说是一言难尽。话怎么这样说呢?因为赵金章虽战功赫赫,时至现在还有一些人说他是叛徒,甚至党史资料上部分革命老人的回忆录上也说他变节了。

事实果真如此吗?怀着这个疑问我曾走访了中黄崖村的几名德高望重的老人。 “赵金章是个地地道道的英雄”。他们如是说。那么,怎么会有不同的说法儿呢?

“他们吃亏就吃在‘胆子大’行事独来独往上,用现代一点儿词说就是犯了‘个人英雄主义’的毛病。这也是四大杀手的通病”。谈起赵金章,年近八旬的中黄崖村刘殿珠老人有说不完的话题,其中不乏客观的评点。

“赵金章,个头大,不好言语,嫉恶如仇,尤其对作恶多端的鬼子和伪军势必除掉而后快。所以石岗和广里据点的伪军吵架出口便咒对方:出门叫你碰上赵二草帽。由此也可看出赵金章在整个大峰山区对敌人的威慑力。

“那‘叛徒’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呢?当然是孤军作战造成的。那还是抗战时期,他和岚峪村的付连旺得到一个小道消息,说有一股日本兵要到大峰山扫荡,二人便秘谋袭击。由于不慎消息泄漏,在阻敌途中被广里据点的特务王荣庆阴谋拘捕,并力劝他们效忠日本人。你别看平时赵金章不言不语,关键时候他也知道光棍儿不吃眼前亏,这时,顽抗绝对没好果子吃,就假意答应投降。可是他们‘人在曹营心在汉’,处处留心据店内的情况,利用方便之机把情报送到大峰山,与范辉领导的反敌特工队,里应外合,一举把广里据点拿下”。事后,他们两人曾得到峰山县委的提名嘉奖。

“赵金章回到大峰山后又参加了一系列的战斗。那是在解放战争中,赵金章参加打双泉柳杭的战斗。战斗结束后,战友们分头撤退,约定到黄崖庄聚合。赵金章与中黄村的两个战友李学让、李学俭取道尹庄准备翻山抄小道儿返回黄崖。时至傍晚,在行至寺台山时看到前面有十来个人。他们误以为是战斗后分散的战友也走到这里,于是和李学让紧走几步想和战友结伴同行。走到跟前刚想搭话,对方十多个人手持大枪立时围成一个圆圈,把他们围到了当中。他们二人一看情况不妙只好放下枪。因解手落在后面的李学俭看到前面情况不对,转身就跑,免于被俘。事后赵金章他们才知道碰上的是段店准备增援柳杭战斗的敌人。他们听到炮火声渐停,判断战斗结束了,就改转方向奔西南山村准备掳掠些财务回去。当他们得知赵金章二人是大峰山革命战士时,不由喜出望外,就押解着他们二人回段店去邀功请赏。到段店后,敌首长给出两条路:一,投降国军,为党国效劳;二,就地枪决。赵金章一看情况不妙,就向战友施了个眼色,便又故伎重演,答应归顺国军。他当时怎么想的呢?先假意投降,等待时机,伺机而逃。这一回赵金章可真想错了。一九四八年,国民党军队被解放军打的节节败退,就是赵金章所在的这一部基本没参加大的战斗便退到了长江以南。赵金章时刻准备找机会逃跑,由于看守严密始终没有得逞,最后在参加解放上海的战役中战场倒戈。我方人员看到他的装束,再加上他拿不出证明参加过革命的证明材料来,便被当做俘虏暂时收监。

“这话说着就到了新中国成立的第二年,上海市委接到中央指示对战争年代劳教期满的俘虏遣散回家。说来凑巧,这次负责遣散俘虏的负责人是原长清县县大队赵金章的战友,外号‘赵麻子’。老赵在解放战争中走出大峰山革命老区,一路南下,现在已是营级干部了。当看到眼前的战俘,昔日的战友,再听过赵金章的讲述,唏嘘不已。老赵对赵金章的经历自是了如指掌,便为赵金章写了证明材料,经有关方面调查属实,按革命军人复原待遇处理。一切办妥,老赵征求赵金章的意见:下一步何去何从?赵金章请老赵拿主意。老赵建议他响应党的号召参加抗美援朝志愿军。因当时美国发动了“朝鲜战争”,战火已烧到我国边境,保家卫国,参军光荣的热潮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赵金章对这一建议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在朝鲜战场,赵金章凭着与日寇多年来较量摸索出的经验,运用到与美国鬼子的交战中,多次出奇制胜,曾得到连队领导的多次表扬。战争结束后,赵金章光荣回国。回国后,他回到家乡中黄崖融入当时轰轰烈烈的农业大生产队伍当中,直至病故。在我们村,在方圆左近我们都知道:赵二草帽是一位英雄,有当时国家民政部门所发的复原证可以作证。”

老人一口气讲了这么多,有时甚至情绪失控,他在为英雄被蒙冤鸣不平。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历史自有公论,为人民谋利益的人,人民不会忘记他。相对于清末,中黄崖士绅出身的刘曜东虽曾风光一时,如今却少有人提起了,甚至已被遗忘。由此我们不得不承认历史的公正。

瞻仰过赵二草帽的故居,转身来到“集街”。这个名字乍听起来有点儿怪。其实本地人管这条东西向的街道叫“集”,因抗战时期,位于北黄崖村的集市迁到这条街命名。据知情老人讲,当年的集市不大,由于交通闭塞,集市交易的也就三黄崖的村民,所以当地有句顺口溜:“黄崖集,黄崖赶,黄崖不赶瞪了眼”。是的,集市是小了一点儿,可当时却是三黄崖重要的货物集散地,同时也是大峰山区重要的歼敌场所。站在空阔的街道上,昔日的繁华不再,心底不由升起丝丝失落感。

中黄村的关帝庙位于后街,也是我访问的最后一站。

眼前的建筑早已看不出曾是庙宇的模样。据当地老人描述曾经的雄伟的山门、高大的影壁也已荡然无存。隔着简陋的栅栏门可以看到院子里圈养着三头牛,这就是抗战时期大峰山十支队[2]二团的总部么?这就是二团二营营长曹鸿盛以不到一个连的兵力出奇制胜挫败几倍于己的国民党专员郁仁智部的旧址么?眼前的景象与党史资料的记录怎么也难以契合。

沉思间,一位怀抱柴伙的老人在眼前经过。

“这就是当年大峰山十支队二团的团部”。老人肯定的答复使我对眼前建筑的历史不再怀疑。

“老人家,你这是在干什么?”

“闲着没事儿,我拾掇一下,你看到处乱七八糟的。”

“你是研究什么的?”老人看着我手里的相机疑惑地问道。

“哈哈,不研究什么,天气热,早就听说咱村空气好,是理想的避暑胜地,这不来纳纳凉,顺便拍拍村子里的老屋老巷”。

“有什么可拍的,前些年都毁坏了。”老人的语气中不无惋惜。

仔细打量眼前的老人:布满沧桑的脸颊刻满了岁月的年轮,估么应有八十开外了。稀疏的头发还在艰难的守卫着阵地,一副老花镜架在鼻梁上,镜片儿后面的眼神却闪出两道犀利的光芒。足有一米八五的个头,挺直的腰脊没有一点儿要驼下去的迹象。凭直觉我断定老人一定是军人出身

“老人家,你当过兵吧?”

“当了十多年呢”。老人的回答证明了我的判断。

从交谈中了解到,老人名叫刘长水一九五五年参军,曾在东南沿海参加过狙击蒋介石反攻大陆的战斗。了解了老人的军旅生涯,我不由肃然起敬。

“老人家,现在政府跟你发多少生活补贴金?”我问道。

“一年六千多块呢”!老人的回答充满了满足与自豪。

“你参加过战斗而且军龄这么长,我感觉不算多。”我不平道。

“怎么才算多?当初咱们的前辈们干革命一心想的是让天下的劳苦大众翻身做主人,后世子孙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关键时候他们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当时他们一定没考虑过革命胜利后向政府,向人民索要报酬。我很知足能够活到今天,过上好日子。像我们村张元昌烈士干了一辈子革命没有看到革命胜利就牺牲了。赵金章虽然看到新中国成立了,可是建国初期,国家困难,做为在战场上枪林弹雨一辈子的复员军人,他没享受国家一分钱的抚恤,致死也没一句怨言。他知道作为一个军人保家卫国,为人民谋幸福是军人的天职,没价可讲。现在国家富强了,复员军人待遇高了,我一百个知足,就是国家不给一分钱,能够赶上今天的好日子和为抗战而牺牲的先辈比我也没什么遗憾的”!老人慷慨陈词,话语掷地有声。我不禁肃然起敬!

“现在我发现咱村子里一些庭院都空了,年轻人都跑到大山外面去住了,对这种现象你怎么看?”我接着问道。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最初先辈们干革命为的就是让后世子孙过上好日子。如今条件好了,年轻人就应该到外面的世界去闯一闯,像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整天守着这些老屋有什么用?不能落在时代后边呀!”老人似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边慢慢向前走去。我以崇敬的目光送老人渐渐远去,看他拐进一条巷子,直到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

夕阳西下。环顾四周,群山环抱着美丽的村庄,静谧而安详。现在谁还能想到在多半个世纪以前,这片土地曾被外虏践踏过,这里的人民曾被蹂躏过。正是我们的先辈们不甘受辱,奋起反抗,在民族危亡时期他们不计名利勇往直前,在革命胜利后又不声不响的融入到建设新中国的革命洪流中去默默地奉献自己的余热,他们无愧于“最可爱的人”这一光荣的称号。

    2019元月冬夜于长清

【注1】广里据点,位于原长清县孝里区西南,广里村东部。抗战时期曾被我抗日武装多次攻破,日伪又多次构建。

【注2大峰山抗日政权初见是使用鲁西北国民党爱国将领范筑先番号。与后来的八路军山东纵队第六支队不是一回事。


作者简介

王守学,济南市长清区人,农民工。博客昵称“湄湖散人”,文史爱好者,长清区孝里镇传统文化爱好者。侧重于孝里镇的地理、人文研究,兼具本土汉唐文化,以及红色之旅的研究。有十数篇考据性文章及随笔发表在济南社会科学院张华松教授主编的《济南文化论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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