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睡不醒(二) 下班回到家里,王福成给里屋点卫生香。这时他妻子曹曼若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现在她脸上的斑点全没了,看来没事了。当务之急是叫她醒过来,叫她起来吃饭,所以用力推她,摇她的头,甚至扒她的眼皮让她睁眼睛,不料她还是睡得死沉死沉,怎么也弄不醒。 记得报纸上说过一个什么国家的一个什么人,一觉睡下去睡了三十五年才醒来,所以王福成并不十分着急。不过假如妻子被当作一个痴睡女人被新闻媒体传来传去,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因此,王福成准备周末去图书馆查一查这方面的书,看有没有办法叫妻子早点醒过来。同时也得考虑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她母亲。 王福成的岳母眼下在上海。岳父去世后,老太太的儿子把她接到上海去了,现在跟儿子儿媳妇住在一起。老太太命不好,儿媳妇动不动就说她。不是说她拖地没拖干净,就是说她烧菜没搁盐,甚至嫌她说话声音低,就像苍蝇嗡嗡一般听不清楚。以前一提起老太太,曹曼若就伤心流眼泪。老太太想回来,可老房子早卖掉了,没地方住。卖房子得到的钱,全给儿子拿去做股票了,老太太要不回来,也不敢要。曹曼若要她妈过来跟她一起住,要王福成去上海把她妈接回来。王福成说,待我们以后买了两室一厅的房子就把她接过来。啥时候买?待房价跌下去就买。 王福成肚子不饿,也没精神做饭,只木呆呆地坐在妻子身旁。屋里灯光很暗,他妻子的脸越来越模糊。糊里糊涂过了一个周末,本想去图书馆也没去,本想去上海看岳母也没去,多数时间都坐在床边无所事事。现在他才明白,他妻子要买电视机并非毫无道理。不然一面看电视一面等候她醒来,就不会这样寂寞无聊。上班后王福成精神不好,脸色苍白,他的女同事陈小姐问他是不是生病了。忙过一阵顾客都走了,储蓄所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老婆病了,”王福成苦笑道,“晚上……没怎么睡。” “怪不得一副困相。” “她病得很厉害。” “得了啥病?” “不知道呀。” “没去看医生?” “可能医生也搞不清她得的是啥病。” “她怎么啦?” “一直睡,睡不醒。” “睡了多长时间了?” “三四天了吧。” 陈小姐相信这是真事,因为她知道王福成是老实人;老实人不会说谎,也不会说笑话。 “都怪我不好……是我不好……”王福成突然激动起来,泣不成声。 “给她吃错了药?” “不……不是……”王福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道,“那天晚上……我……打了她……把她……打坏了。” 这个男人生性卑谦,领导叫他干啥他就干啥,所以认识他的人都瞧不起他。现在他说他打了他老婆,还打得挺重,还醒不过来,而且这是他本人说出来的,这就不可思议。陈小姐一面心里这样想,一面嘴里嚼口香糖。 其实曹曼若长睡不醒并非不可思议,因为挨打的那天她就断气了。据法医讲,这是由于皮下软组织挫伤出血,引起失血性休克,最终导致死亡;若当时立刻送医院,不会有生命危险。 陈小姐听人说起这桩事情的时候,王福成已经被公安局送进他妻子生前住过的那家医院,不来上班了。不但陈小姐不相信王福成在家里打老婆,并往死里打,王福成家的邻居也不明就里。他们只知道这对中年夫妻待人和气,夫妻关系不错,常看到他俩一起上菜场买菜,一起沿人行道散步。那个女人头发枯黄,眼睛细小,一看见认识的人就老远张嘴微笑,有时认错了人,就自己脸红起来。 那天下午,隔壁邻居老张开门出来,拦住正要下楼倒垃圾的王福成:“你家好像有啥难闻气味。” “屋里点了卫生香,是不是闻不来?” “这气味很重。” “曹曼若喜欢。” “怎么好几天没见到她了,是不是又去上海了?” “她一直睡在床上。” “又犯病了?” “只是睡觉,睡不醒。” “睡了多长时间了?” “七八天了。” “你说胡话。” “不信你进来瞧瞧。” 屋里弥漫着刺鼻的腐尸气味。那个姓张的邻居走进里屋一看到曹曼若的尸体,就吓得惊叫起来。床边搁着一只放了半碗米的小碗,那碗里插着几根卫生香。窗子拉着黑布窗帘,外面的白光从窗帘边射进来。屋里香火缭绕,阴森可怖。 几天后,那个姓张的就搬家搬走了,后来也没人搬进来, 所以时至今日,那个楼面上的那两套房子,还空在那儿没人住。◆ ………………………………………………………… 本书为花城出版社2004年10月出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