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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

 家在黄岛 2020-07-10




清晨,我塞下最后一口饭,奔去抓起外套和书包。大概今早是老爸送我去上学,他在门边换鞋。餐桌旁,母亲问了一句,“我和你们一起?”老爸答道,“不用,你先吃饭,别让孩子上学晚了,回来我再接你。”
  边听着我穿好了鞋子,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你们要干嘛去?”
  老爸打开了门,率先走了出去,“今天是你爷爷一周年忌日,我和你妈回趟老家。”
  我怔了一下,匆匆与老妈道别,也迈出门去。我一直都没再出声,心里,似乎沉甸甸的,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空白苍茫一片。
  那是记忆的分量,是轻是重,只有我一个人懂。
  一年了。
  记忆里,三百六十五天之前,那个晚上。回到家里,迎接我的竟然是许久未见的姥姥和姥爷。爸爸不在,妈妈也不在,我清楚记得,初进家门就总觉得有些压抑,也许是因为餐厅温暖的、有着暖黄色灯光的顶灯没开,也许是因为没有哗啦哗啦的炒菜声和油烟机的轰鸣,也许是因为姥姥姥爷所带有的老年人稳重却苍老的气息,也许是因为外面天早黑下来了,风已经开始呼啸。
  那时候初三的我早就得知爷爷的身体愈来愈差。都是老毛病了,爷爷也总是不去医院,去了也吵着闹着要出来;但每次真的拖着拖着,吃点药,耗点时间,病情就缓些了。我曾认为这次也会是这样,可前几日老爸因为爷爷病情恶化而放下工作回了老家,而这一夜,老妈也独自开车回去了。
  那晚我一直惴惴不安着,吃了饭就马上去给老妈打电话。我希望,那些让我都不敢往下细想的猜想都真的只是我在乱想。电话里,我留心着母亲的语气和背景的杂声,却未曾听出什么端倪;同时我也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让她发现其实我都害怕得快要哭出来了。那一端,母亲轻描淡写,“嗯,没事啊,我吃过饭了……哦,你爷爷他情况挺好的,你一点也不用担心。你呢,吃过饭了吧?作业写得怎么样了?”
  我含糊的应了几声。听她这么说,我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还是似乎被什么牵着。但我觉得,她总归不会骗我。
  “嘀——”
  开单元门时上面发出的突兀声响把我拉了回来。爸爸仍走在前面,帮我撑着门。一出单元门,寒气似潮水席卷而来。门外,与我一同上学的伙伴已经等在那里。突兀地,我注意到,路边一棵槭树似乎在一夜之间火红金黄起来,明明闪烁着夺目的色彩,我却只能在心底发出一声有些麻木的惊叹。默默地走着,手里明明拿了书,却像是千斤重的什物,没有力气去举起来翻开。却重不过心头的记忆。
  一年了。
  我与爷爷并不亲密。从小到大,似乎与那座村落就是生疏的,脱离的,与那里的亲人的感情也似若有若无。听老爸讲从前的故事听了不少,只觉得爷爷当时在村里是一个挺有威望的角色,颇受村中人的爱戴和尊敬。老了,在我看来,似乎就只会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在门边的木椅上坐下透风,或歪在一张和他一样陈旧苍老的躺椅上。回老家时,经常是他看见我就拉住我欣喜地问东问西,再絮絮叨叨地重复一些让人厌倦的大道理,诚信勤劳刻苦云云。想来这大概是一辈子的光阴在这具布满皱纹的躯壳里沉淀出的最宝贵的东西吧。
  可惜这一切都在失去后我才猛然意识到它们的存在之必要和宝贵。
  可惜我徒留记忆一把。有时想起,我简直都无法饶恕从前的不屑与敷衍。
  老妈回来那天,她仍然在告诉我,爷爷很好。可是我不知为何还是连续追问着,直到在灯光不甚明亮的洗手台前,她泣不成声。
  在她刚回去的那晚,在通话记录里出现那场心情复杂的交谈和询问的那晚,爷爷已经去世了。
  我仍记得,那是种复杂的感觉。悲伤来得毫不汹涌猛烈,而像是一条河流或一声叹气,缓缓地从心底的哪个角落转出来,化作温热的泪水流出眼眶。那不敢想象的一切,终于褪去了善意的谎言充当的甜蜜外衣,露出来,大大方方地袒露着,一瞬间似乎早有预料,又确实束手无策。让我无法立刻相信的是,一个人,一个拥有这么多皱纹、走过这么多路、见证过这么多时光的人,就如此消失不见。
  就如此在一瞬之内,从一个实实在在存在于天地之间的人,变成还未风干的记忆。
  一年了。
  “……喂你在不在听?”同伴戳着我,仍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我听不进去。玻璃在往外渗着寒气,让人不敢凑上去琢磨这一层雾外的街道到底是什么模样。是不是快到学校了呢?我模糊想着。
  从那之后,自然地,我再也没见过爷爷,没有参加任何仪式,没有上过坟。家人们借助“学业紧张”和“习俗不允许”成功地把我阻隔在这一切之外。我在这之外徘徊,徘徊。
  每次回老家会经过一座山,山上到处都是墓碑。以前我看到它总是会有些敬畏有有些害怕地望望,想着它大概埋葬了,也将会埋葬,从古到今这个村子里的去世的人。如今这大概得到了某种形式上的证实。爷爷就在那里,现在和以后。
  听妈妈说,他在靠近山顶的地方,那里很高,很高。我没说什么。但我想,那里对他来说,应该是个十分合适的好地方,可以久久地、忠诚地守护着这片他倾注了一生深情的宽广温厚的土地,如同远山上空的雁群守候天际。
  “突”的一声,是车门解锁的声音。“该下车了,”老爸语气温柔,“拜拜。”
  我本想在下车之际告诉爸爸替我向爷爷问好,可最终,我还是没有说出口。
  如果,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呢?如果能够回到过去呢?如果能够改写记忆呢?
  我在心里发了疯般盘问自己,又咬紧牙齿给出回答。如果真的能够,爷爷,我会紧紧拉住你布满老年斑的粗糙手掌,用指腹描摹出你的掌纹;我会一遍又一遍地听你的絮叨,承诺下次一定换我来讲个故事;我会在最后的时刻守候着你,会把你的鼻息和心跳刻进心里,会望向你的双眼,只要——
  只要,最后留给我的,不再是冰凉枯黄的记忆。
  一年了。

  作者简介:冯澍,青岛开发区一中高一学生,一个活得至真,崇尚至善,追求志美的女孩。求学的路上,写下亲情的温暖,生活的感动,陪伴自己,追梦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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