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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艾

 家在黄岛 2020-07-10

五黄六月,流金铄石。

 夏天的太阳让万物燥热,人的身上,树的枝叶,草的芳香都沾上了热的气息。脚下传来“吱嘎吱嘎”的声音,那是人行道上磨损破裂的地砖发出的声音。这些地砖已步入老年,牙齿脱落,形容枯槁,黄色的土壤在微翘的地砖边角露出枯燥的干笑。当我脚下的一块老迈的地砖断成两截的这一天,人行道上迎来了一群陌生的面孔。他们穿着粗衣布鞋,头发蓬松如巢,脸面黝黑粗糙,说着我听不太明白的方言。一个脚穿铮亮皮鞋,身着白色衬衣灰色西裤的中年男子从皮卡车上走下来,站在路边,用手指着人行道比划了几下,咳嗽了一声,仰着脖子,说了几句激情高昂的话,然后坐上皮卡车走了。他们开始在这条人行道上干活。人行道上这些破旧的地砖被他们用布满老茧的大手一块块揭起来,摆放到一边。

  太阳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雨之后懒洋洋的爬上了天。它的心情异常糟糕,怒气倾泻。金黄的阳光变成了刺眼的白色,地面的温度越来越高。来往车辆上洒落的灰尘以及车轮带起的尘土,在阳光中吐着燥热的芯子。咸涩的汗水从他们的额头一直流淌到嘴角,脖子。衣衫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皮肤上,脖子上的毛巾早已被汗水打湿。刚擦完一次汗,就马上要擦第二次。太阳霸道的用热量交换了他们的精气神,不仅带走了他们的精神,同时也带走了他们身体内的水分。

一连数天的无风烈日,热的让人喘不过气。在人行道上忙碌的他们,每天都早于我出现在这条街上。可能是七点,也可能是六点。工程进展的很快。破裂的旧地砖一块块的被揭掉,新的地砖经由他们的手出现在了人行道上。他们的年龄分成三个层次:青年,中年和老年。中年人居多,青年人次之,花甲的老人有四个。年龄最大的一位老人,我根据他头发的花白程度和他脸上的皱纹以及背部的弯曲程度做出了这个判断。他身穿一件白色的汗衫,衫上零星点缀着汗渍和污渍;裤腿挽至膝盖处,小腿上有一块凸起的浅色疤痕;脚上穿着的纳底布鞋的前面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大拇脚趾;双手指关节粗大,手背青筋暴突。他没有戴草帽,汗珠落雨似的顺着脸颊流到了脖子里。他拿起系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抬头望了望天上的烈日,抓了抓头皮,拿起一块新地砖,用工具磨去不平整的部分。一只冬青丛里窜出来的野猫,惊落了老人左手中的地砖。地砖砸在了他右手的食指上,血顺着裂口汩汩冒出来。不少人停下手里的活,围拢过来。去诊所包扎一下吧。工友说。不去了。老人说。他撕了一把灰菜叶子,擦去流到手背上的血。伤得很厉害,还是去看看吧。工友说。不去了,去了又得花钱。老人摇头低声说。工友把老人硬拖起来,奔向诊所。诊所离这里不远,五六分钟的路程。老人回来的时候,食指上已经缠上了纱布。你不要干了,回去休息吧。工友说。老人摇头。你在这里也干不了活,还是回去吧。工友又说。老人把头埋在两臂之间,我害怕回去后他就不让我再来了。老人的声音有些哽咽。不会的,我和他说一声,他不会不讲道理的。工友说。老人摇摇头,额头上的一粒汗珠跌落到了他的露着脚趾的鞋面上。这是早晨发生的事情,薄暮时分,下班时间我再次经过的时候,老人还坐在那里。斜晖无声的洒在他苍老的额头上,静静的。

次日清晨,在昨天老人工作的地方,一个苍老的背影在晨晖里颤动。老人左手拿着地砖,右手翘着食指,用其他手指捏住工具,打磨着地砖。天空飘起了零星细雨。天气预报说有雷阵雨,看来这些细雨只是前奏。该落雨了,接连数日都是烈日炎炎,空气里湿气已经被吸干,如若再不落雨,空气就会变成和荒漠中的一样了。他们蹲在人行道上,做着和老人相同的动作。细雨在风中飘洒,随风而动,风的方向就是它的方向。风吹到树上,它就飘到树上;风吹到他们的身上,它就飘到他们的身上。落到衣衫上的雨,打湿了单薄的布料;落到头发上的雨,打湿了干枯的发丝。这样雨中作业的情形似曾相识。是的,也是在这条路上,一个背影熟悉的绿化工人,曾经在一个细雨纷飞的早晨,拿着锄头清除隔离带边缘的草。那天的雨比这天的略微大些,帽子遮挡不住太多的雨水,他的衣服很快就湿透了。

细雨持续下了一个小时,并没有出现天气预报所说的雷阵雨。天气预报一向不太准,说下雨的时候可能是晴天,说晴天的时候可能下雨。雨停了,云翳未散,天仍是阴沉沉的。雨停风止,天气闷热起来。阴沉天幕笼罩下的大地,像是一个关上了房门,里面充满了蒸气的大房间。狗儿伸着舌头,呼呼喘着粗气。蝉儿叫的更响了。他们身上被雨水浸湿的衣衫,又被汗水浸湿了一遍。

不下雨的日子,中午吃过午饭,他们就躺在柳树的树荫里睡午觉。鞋子胡乱甩在一边,横七竖八的躺着。无风,炙热的阳光让蝉失去了理性,聒噪单调的叫声振聋发聩。蝉声并没有带走他们的困意,反而和疲劳一起成了他们快速进入了睡眠的催眠剂。睡梦中的他们,脸上的表情和醒着的时候有所不同。有的脸色平和,是不是心无杂事?有的嘴角浮起了浅浅的笑,是不是做了一个甜梦?有的眉头紧锁,是不是想到了发愁的事?荫凉和睡眠带给他们短暂的舒适。他们在树荫里暂时抛却了繁重的劳作,身体上的疲劳暂时得到了缓解。

傍晚散工的时候,他们每个人手里多了几棵艾草。这条路上的艾草夹杂生长在其他的野草之中,枝干笔直。艾草不仅可以在端午节的时候用来辟邪,夏天的时候也可以用来驱赶蚊虫。他们把艾草拿回去,晒到半干半湿的时候,编成长绳,然后挂到屋墙上晒干晒透,晚上的时候取下一根,在屋中点燃,艾草苦涩的气味萦回在屋中各处,蚊虫避而远之。艾雾缭绕之中,吃着馒头和咸菜,谈论着家中妻小,苦涩与甘甜在心头萦绕。他们,在陌生的城市里打拼着生活,在艰难的生活中期冀着未来,就像一棵棵适应性极强的艾草。他们是城市的建设者,也是家中亲人的“医草”,他们的身上,寄托着太多家人的希望。

他们,性温、味苦、耐劳、抗磨,就像路边的艾草。一株株,一棵棵,少言,多劳。

作者简介:薛凤,黄岛土著,家住长江路街道辖区。喜欢看书,写字,发呆,闲逛。微信号:HTXY0901,欢迎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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