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农民出身的孩子，我对农村生活的体验大多定格在童年时代，虽然那些纵横在流光深处让自己或喜或悲的故事已经渐次隐没，但每当记忆的舟子驶过，它们便会从岁月的海洋里显露出来。农村实行大包干以后，我家分到一匹刚生了小马驹的老马。当时，生产队的饲养员就告诉父亲，这匹马挺老实，就是干活比较懒，好在有个小马驹可以从小教驯。后来的劳作中印证了饲养员的话，那老马不仅干活不肯卖力，还比较“馋”，经常偷吃庄稼。没办法，父亲给它带上了笼嘴，我不上学的时候还会让我牵着它一起耕种，防止它乱跑。那年清明节下午，父亲又让我牵着老马一起去耕地。我打心里十二分的不愿意，因为正值春困时节，吃完中午饭不久就被父亲迷迷糊糊地带到田野里顶着烈日干活，其实心里还惦记着村里刚刚搭起的大型秋千，自己还和小伙伴们约好一起去看呢，这下全成了泡影。我虽然心里面极不情愿，但又不敢表现出来，父亲的大巴掌可不是闹着玩的。
田野里百花齐放，小马驹正在欢快地玩耍，而我却无心欣赏。那天的任务是翻地，为日后种花生做准备，我牵着老马走在前面，父亲在后面边指挥边扶犁。干了一个多小时后，我发现老马走走停停似乎不是很用力，父亲也觉查到了老马的“偷懒”行为，在后面不停地挥舞着鞭子，刚开始鞭子抽在身上老马还能一鼓作气地走上一阵子，后来干脆就站在那里不动了。父亲递给我一根棍子，让我教训“偷懒” 的老马。直到此时，我才发现一直拉犁的老马竟是那样瘦骨嶙峋，我手中的棍子很难在它身上找到可以下落的地方，而面对打击老马竟像一个经受严刑拷打的钢铁战士无动于衷。父亲大发雷霆，在父亲的严令下我不得不朝老马那干柴般的脊背上打去，那种棍棒与骨头撞击的声音至今让我难以言状又记忆犹新。后来，老马跪地不起，我清楚地看到它那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满惊恐和泪水。我的心里突然涌出一种莫名的委屈，有生以来第一次敢于忤逆父亲的意志，把棍子一扔哭着跑回了家。没过多久，老马就死了。老马死后，人们在解剖时才发现它的胃里有一种寄生虫，早已把它的胃组织破坏殆尽。原来，老马自来到我家时就已经病入膏肓，回想起它的“馋”是因为小马驹需要营养，它的“懒”实在是早已力不从心。之所以能坚持到最后一刻，那是缘于伟大的母爱，因为小马驹正好过了断奶期！看着在旷野中踽踽独行的小马，我禁不住汗涔涔而泪潸潸。
虽然父亲也曾对此愧疚不已，他毕竟没有养马的经验，不知道老马的病情，但我心里始终对父亲充满怨恨。那时从课本上学到的坏蛋形象都加在父亲的头上，什么胡汉三、周扒皮，什么黄世仁、秦始皇都曾在心中成为父亲的化身，时过境迁而难以释怀。所有的生命都将穿过岁月的沧桑，所有的磨砺都会变成生命的高度。几十年后，偶尔和父亲谈起那匹老马，父亲的眼光中已没有了当年的凶狠和暴戾，多了些许慈祥和眷恋。看着父亲不再挺拔的身躯和日渐苍老的面容，我突然意识到父亲的一生何尝不是当牛做马的一生！那一刻，我从心底彻底原谅了他。爷爷去世以后，父亲16岁便开始到生产队劳动，干农活是全村公认的行家里手，不但能干会干，而且吃苦耐劳，当过生产队长，是远近闻名的“拼命三郞”。父亲脾气急躁，干活时容易“上瘾”，这种“玩命”的劳动方式不仅自己吃苦受累，也让和他一起干活的搭档苦不堪言。那时生产技术比较落后，没有现在的自动化机械设备，最苦最累的农活就是麦收。每到麦收季节，我们学校都会放假让学生回家帮大人夏收夏种，所有麦子都是全家人一齐上阵用镰刀收割，有时甚至徒手拔，只是为了多留点烧火做饭的柴草。其实，大多数时间大部分田地，都是父亲自己耕种的，父亲一个人劳动换来全家人的衣食无忧，那种烈日当头的汗流浃背，那种披星戴月的辛苦劳作我体会颇深。
父亲的一生是多灾多难的一生，共动过五次手术，其中两次大手术打开腹腔，年轻时因胃溃疡把胃切除三分之一，晚年因肝癌把肝脏切除一页；父亲的一生是勤劳忙碌的一生，像牛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昼夜复始，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直到几年前确诊为肝癌，继而肺癌，他才被迫放弃耕种了几十年的土地。现在，父母在家仅种了几分口粮田和菜园，继续保持劳动习惯又不至过于劳累，难得乐在其中。知道留给父亲的时日无多，我和弟弟每年都尽可能多抽出时间陪父母一起到全国各地旅游，让他们在游山玩水中保持良好心情。对于父母，我们不可能保他们百病不侵，但可以让他们感受幸福；我们不可能让他们长生不老，但可以让生命不留遗憾。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们就会永远地离开我们，但只要他们活在当下，开心就好。陈福堂，1971年10月出生于山东胶南的一个乡村，军旅生涯18年，担任过连队军事、政治主官，兼职过军事记者，转业后进入国家机关工作，系黄岛区作家协会、摄影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各类报刊、杂志及网络公众媒体。主播石头哥，本名赵磊。黄岛区泊里中心小学教师。91年未婚男青年，混过几年中文系，喜欢文字，热爱生活。愿尽最大努力，用声音诠释好每一篇优秀作品。投稿：jiazaihuangdao@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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