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1号楼地下室的火灾（下） 于静梅 | 文 第二天景春兴冲冲地来到“老李针灸”诊所，向李医生说明了来意，李医生听了又惊又气地说：“你们可真是胡闹，你们要是自己能扎，还要我这个针灸医生干什么？走走走，不想治赶紧走人，我这针怎么可能卖给患者，出了问题谁负责任？”
医生气得赶景春走，景春连羞带急，呆立在那呜呜地哭了起来。医生不耐烦地说：“哭什么哭，你还在这撒赖不成？”景春忍着哭声说：“大夫你别生气，是我们错了，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们也不会想出这个馊主意……”医生打断她说：“你们怎么没办法了？有病就好好治病，刚见了起色了，怎么又胡思乱想？”景春抹着眼泪说：“我们没钱了，他姐姐不借钱给他，所有的朋友都离开了他，连电话都不敢接，就我一个女人，每天摆个小摊挣点钱，房租水电费柴米油盐，又给他治眼睛，真的很困难，好不容易在您这有了希望，又没钱治，这以后叫我怎么办呢？”景春越说哭得越厉害。 医生听了慢慢地坐回到椅子上，看着这个可怜的女子说：“你丈夫那眼睛，我说了有希望，但我也没有把握就能治好，如果治不好你也跟着他？你跟着一个瞎汉子，一辈子不就毁了？“景春说：“那怎办？他爹不管他了，他姐更不管他，身边一个亲人朋友都没有，他一个瞎子，我不管他他怎么活？说啥我也是他老婆，他瞎了我也得照顾他，他治不好我也得照顾他一辈子，我说啥都不做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听了景春的话，医生沉吟半晌说：“你领他来吧，我给他治，每次收费减半，五十元就行了。而且，三个月以后就不用每天都扎了，一个礼拜扎两三次就可以了。要是老天有眼关照你这样的好姑娘，说不定哪天你老公的眼睛就重见光明了。”
景春听了扑通一下跪倒在医生面前，眼泪滚滚地说：“谢谢谢谢，您真是好心人大好人，如果我老公的眼睛治好了，我们拜您干爹，一辈子孝敬您忘不了您！”
景春泪眼婆娑，欢天喜地地回来，给睞子说了，夫妻俩高兴地抱做一团。
 转眼春节又到了。自从睞子出了事，景春一直瞒着父母，两年都没有回家。可是面临这个春节，景春突然彻心彻骨地想念起父母和家乡来，晚上疲惫地躺在床上，忍不住孩子似的哭了起来，睞子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说：“春儿，你想家了？想家就回家过年吧。”
“呜呜，我要回家过年，明天咱们就走。”
“你走吧，回家好好和爸妈团聚，好好过个年。”
“什么？我走，你不走？”
“我不走，本来你父母就不喜欢我，现在我成了这个样子，我不能让他们看见我这个样子。”
“那不行，我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连饭都吃不上。”
“别担心，家里的一切我都摸熟了，怎么打火，怎么关火，怎么用电饭锅我都知道，你就给我备好米就行。”
“那不行，万一你给弄错了，失了火怎么办？再说过年你一个人多凄凉。不行，你必须跟我回去，大过年的我爸妈不会说什么的，过了年咱就回来。”
终于睞子拗不过景春，被她拉着坐上了开往景春家的长途车，来到了景春家乡的小村子。
景春拉着睞子进了自家亲切无比的小院，正好她娘从屋里出来泼水，见女儿突然来到面前，惊喜得一下子扔了面盆，叫：“春儿！你回来了，可把娘想死了！”听娘这么一叫，景春撒开睞子一下子扑进娘的怀里，哭着说：“娘，我回来了，我也想娘！”娘俩抱头又哭又笑，睞子翻着眼皮站在一旁，也不敢动，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好一会儿，景春放开娘，过来拉起睞子对娘说：“娘，睞子也回来了，给您老拜年。”景春娘抬眼看见睞子，惊得向后退了一步：“春儿，你怎么把他也领回来了？他这是怎么了？眼睛瞎了？”睞子听了扭头就想跑，但眼前一片模糊不知南北，景春使劲拉了一下他的手说：“娘，睞子干活不小心眼睛受了点伤，正在治着呢，医生说很快就治好了。”这时景春爹听见院里有动静也从屋里出来，景春立刻跑过去叫爹，景春爹深深看了景春一眼，见了旁边瞎着眼睛站立的睞子，一声没吭，转身进屋去了。
晚上，景春娘把景春叫到自己屋里，问明了睞子的情况，声泪俱下地说：“春儿，当初你把他领家来我就没看好他，觉得他脸上有凶相，再说他在城里没房子没钱的，你跟他哪能过上好日子？所以你爹和我死活不同意。可你不听话，非要嫁给他，这可好，现在他眼睛瞎了，你跟着他以后咋办？怕是这辈子有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罪。听娘的话，跟他离婚，娘找人把他送走，娘在村里给你找个殷实的人家，好好过日子，一辈子不离开娘。”
“娘，你说啥呢？他是我丈夫，我不能在他危难的时候抛弃他不管，您不是一直教我做人要厚道，要有良心吗？再说了，我嫁给了他一辈子就是他的人，不管他是穷还是富，得意还是潦倒，我都跟着他，只要他真心对我好，我就幸福。”景春打断了娘的话说。
“幸福？怎么幸福？他要房没房要钱没钱，现在又瞎了，得靠你养活，你一辈子吃不完的苦！”娘又气又急地打断景春的话。
景春急忙安慰娘：“娘，您别担心，他不会一辈子都这样的，他有能力有手艺，等他的眼睛好了，他会做很多事情挣很多钱，会买上房子过上好日子，他会一辈子对我好的。”景春娘听了只好唉声叹气不说话了。  年三十吃年饭，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景春叽叽喳喳地说着笑着，狼吞虎咽地吃着，边吃边说：“娘，你做的菜真好吃，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都好吃！”景春爹娘看着比在家时又黑又瘦的女儿，狼吞虎咽好像几辈子没吃过好吃的似的，心里酸楚，话也少了。景春边叽叽喳喳说笑边给睞子夹菜，专捡鱼呀肉的往睞子碗里夹，景春娘忍不住说：“春儿，叫他自己夹。”睞子拿筷子的手抖了一下，没吭声，三下两下扒拉完碗里的饭说：“爹、娘，我吃饱了，您二老慢慢吃。”说完就站起来伸着两手要摸回自己的屋子。景春赶紧起来领着他进屋，又回来哄着爹娘说：“您老都别担心，他会好起来的。” 景春帮爹娘包完了饺子，放完了鞭炮，躺下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见旁边没有了睞子，以为他出去解手。等了一会儿没见回来，景春起来跑到厕所去找，没找到，满院子找都没找到。景春慌了，问娘看没看见睞子，娘说没看见，他一个瞎子能跑哪去。景春急了，说他眼睛看不见能跑哪儿去？是不是你们把他弄走了？娘说没有，我们哪敢把他弄到哪儿去？ 景春急忙跑出院子，街上也不见睞子的影子。景春急得跑出村子，这才远远地看见睞子摸索着往前走的身影。景春快步追过去，远远地喊：“老公，你瞎跑什么？你上哪儿去？”睞子像没听见似的，加快了脚步。景春追上来，一把拽住睞子喊：“你啥也看不见，还瞎跑，你想上哪儿去？”睞子挣脱景春的手说：“你别管我，赶紧回家去，你爹娘都需要你。我没事，我这样走到哪儿算哪儿，饿了能要到饭，我就当个瞎流浪汉，不拖累你，你放心，我死不了，你快回去！”景春气得大喊：“我不回去！你等着，别乱走，我就回来。” 景春急急地转了头跑回家里，拿了衣服和背包，娘急着跟在后面问：“春儿，你这是干什么？大年初一的你去哪儿？”景春边收拾边说：“娘，你别管我，我得跟睞子回城里，我不能让他一个人走，他一个人会饿死冻死的。娘，您在家放心，别担心我，等睞子的眼睛治好了，我们挣钱买上房子，接您老和我们一起享福去。”景春说着就往外跑，娘在后面喊：“春儿，你给我回来！”景春头也不回地跑了，景春娘“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春儿呀，你个没良心的丫头呀，你个苦命的丫头呀……”  三年以后，景春在一个新开的社区贸易市场租了个摊位，再不用每天扛着包裹风吹日晒地摆摊了。三年来她雷打不动地领着睞子每周去“老李针灸”三次，景春无数次地问医生睞子的眼睛能不能好，医生无数次地回答有希望，坚持，再坚持。有时睞子为了哄景春高兴，就说春儿我觉得眼前不那么黑乎乎的了，好像有影子晃动，景春听了激动地拿起一件鲜艳的衣服或是一条大围巾在睞子眼前晃，问老公你看看这是什么？你看看它是什么颜色？睞子就胡乱地蒙：帽子、裙子、裤子，红色、绿色、白色……可是他自己心里清楚，除了眼前有点发红，不像以前那么黑乎乎的，他仍然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看不见。 天黑了，景春像往常一样收了摊回来，睞子用望不到的眼睛望着她，感觉到她的疲惫，满心向往地说：“春儿，我真想好好给你做顿饭吃。”景春见睞子很热切的样子，笑了，说：“等你好了，我罚你天天做饭给我吃，做一辈子。”“行，还有下一辈子！”睞子加重了语气说。 晚上躺在床上，睞子双手抚摸着景春的脸说：“春儿，你瘦了好多，原先脸上胖嘟嘟的小肉都没有了。”景春转身偎过来说：“我现在不用减肥了，体形可好了。”睞子抚着景春瘦瘦的腰身深情地说：“春儿，四年零八个月了，自从我做了开颅手术，这么长时间你养活我、照顾我、伺候我，换了别人，早就奔自己前程去了。春儿，你二十三岁嫁了我，这些年，这么好的年龄，都白搭给我这个瞎子了，要是有下辈子，我做你的仆人，做你的保姆，要不我就托生成富人，让你做我的贵妇人，啥都不用你干，啥都不用你愁……”景春听了咯咯笑起来：“那感情好，老公，我不要下辈子，我这辈子就想要，想要你眼睛快点好，好好挣钱养活我，不用大富大贵，只要你好就行。”“好好好，那就这辈子，我努力，我好好努力……”睞子哄着景春，紧紧抱着她，眼里像是有泪流出来。 “春儿，你要走了？”第二天早晨，睞子听着景春收拾东西的声音问。 “是啊老公，我去市场了，这阵子买卖不太好做，我得早点儿去，尽量多挣点儿，你在家好好呆着啊，等我回来。”景春边收拾边说。 “春儿，你过来。”睞子朝景春伸出手说。 景春奇怪地走到睞子跟前问：“啥事儿老公？” 睞子一把拉住景春的手，又轻轻抚摸她的脸说：“春儿，你天天早出晚归的，以后路上要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景春笑着说：“就这事儿啊，放心吧老公，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走了。” 景春说着拿了挎包走出门去。睞子久久地听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脚步声，又呆呆地在床上坐了好久，然后慢慢起身摸到窗子，把窗子关上，又转过身慢慢摸到东墙，摸到桌子旁的煤气罐，两手抖抖索索地拧开了煤气阀门…… 景春到了市场铺开摊儿，站在摊位后等待着顾客。忽然她的右眼皮激烈地跳了两下，她抬手揉揉，心想怎么了没事儿眼皮跳什么。她揉揉眼睛继续等待，又觉得心里发慌，她更加奇怪，脑袋里不由自主地回放出早晨睞子拉着她手的样子：“以后路上要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不好！”她脑袋里“嗡”的一下，撇下摊位撒开两腿就往家跑，就发生了开头那一幕，景春大叫一声“老公！”扑进屋子。 睞子正板板正正躺在床上，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突然一串火苗烧到床上把他烧醒，他在灼热中睁开眼睛，眼前亮开了一片强烈的火光。他一个翻身起来，拼命地瞪眼四顾，火光里的墙壁，墙边的桌子、椅子、梳妆镜，都一一撞进他的眼瞳。“看见了！看见了！”他破开嗓子大喊一声，随即就晕了过去。 所有的小区保安人员、门卫都跑来，所有小区的居民都跑来，救火车的笛声远远地响了起来…… 病房里三张床上躺着三个人：轻度烧伤的民工和景春，中度烧伤的睞子。 睞子满头满脸缠着雪白的绷带，只露出闪着亮光的两只眼睛，侧着头死死地盯着旁边的床上也同样死死盯着他的景春，四只眼睛对流着泪，然后又弯成了四弯好看的月牙。 作者简介：于静梅，家住长江街街道辖区。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全国“古风杯”、”劳动者杯”等全国文学大奖赛获奖。剧本在第二届全国小品原创剧本大赛中获奖。作品入选《中华作家大辞典》、《华夏散文选萃》等文集。在《星星诗刊》、《散文百家》、《青海湖》《当代文苑》、《长江诗歌》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若干。出版散文集《如水成湖》，入围第六届鲁迅文学奖参评作品，再版为散文中国精选《独立小桥风满袖》。出版长篇抗战小说《血战黎明》。 投稿：jiazaihuangdao@163.com 编辑：jing1qiu（静秋） 校稿：裴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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