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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 艺 人

 家在黄岛 2020-07-10

文/范春玉

 “一只小船水中飘,渔网撒下太阳照,不知海中鱼儿有多少,四季轮回为温饱……”

我正沿着海滩漫步,忽然被海风送来的一首小曲所吸引。曲调忽高忽低,时有时无,沙哑的音色带着怀旧的气息,歌词中透着浓重的沧桑和无奈。于是,我循着曲子传来的方向,一路找寻过去。

转过一个土堆,漫过一段浅滩,不远处一只倒扣的木船边,一位老者正挥动着锤头在修船。他嘴里叼着烟卷,每吸一口烟吐完烟雾便唱上一句,时断时续。走近一些,发现他敞怀穿一件藏青色的中山装,衣服背部在阳光和汗渍的作用下已变成了暗黄色。他头发灰白,枣红色的脸膛布满了皱纹,裤腿高高卷起,一双黄胶鞋却是崭新的。

木船凋落的底漆周围,露出毛糙的船肚皮。只见老人手拿錾子,麻利地抠掉木板缝隙中已经腐烂的麻绳,船底另一块碎了的木板已经被他取下,龇牙咧嘴地躺在一边。

我悄无声息地站在老人身边,看着他把手中的錾子锤子使得得心应手。船底木板的缝隙逐渐清晰起来,他停下歇息。看到我站在身后,便问道“来玩呢?”“嗯嗯嗯嗯”,我一连串的答应,一边点头,一边顺手从口袋掏出烟递给老人一支。老人伸出手来接,那双手像一段黑灰色的焦木,手背上满是摺皱,血管突起,食指和中指指甲部分被烟熏得暗黄,手上满是裂口。他接过烟,转身坐在船下阴凉处,并拍拍旁边,示意我坐下。我们点上烟,聊起修船的营生。

老人姓范,竟与我是本家。老范家里弟兄三人,他是老大,所以一般人都叫他范老大。范老大16岁入行,开始跟着父亲干修船这营生。那时候船多,也没有什么休渔期,什么时候船该维修保养了,自然就通知到了,他和父亲走乡串户去维修。没有船修的时候,就跟人一起造小船,当地也叫排船。范老大就是靠着从小学习练就的这门手艺,维持着一家人的生计,一干就是几十年。

仿佛为证明自己的手艺高超,他指着身旁的船对我说,“你看这船,松木的龙骨,槐木的肋骨,两头水蜡的船帮。新船建好,要停一段时间刷上桐油,待到木材自然干透,裂缝出现,就需要用麻绳兑着油灰用錾子把缝隙逐一填满、压实,最后再刷一遍桐油,新船基本可以安装机器了,然后,一挂鞭炮,一瓶酒,祭点一下海龙王就可以下水了。以前没有机器,只有摇撸船,现在普遍是6个或者12的柴油机了。” 范老大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大海,烟快烧到手指了也毫无觉察。

抽完了一支烟,范老大扔掉烟头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沙土,指着那一堆工具说“我们捻匠用的工具和木匠差不多,除了一些常用的工具,必不可少的三样材料是麻绳、桐油和油灰,现在先进了,有了电钻、电锯这些,省了很多劳力。不过现在虽然防护的材料也多了,不光刷桐油,还有防锈漆也刷,但是海蛆也多了,你看这块船底木,就是磨掉后被海蛆给拱坏了,需要换新的了。”我说,“看来修船是个技术活,没点‘偷梁换柱’的本事还真不行。”范老大似乎没听明白我的调侃,自顾自地说:“除了更换容易坏的船底板就是捻船缝了,捻船需要技术,半点缝隙也不能有。一般都是两灰一麻,先要把船体所有缝隙原来的麻绳油灰清理出来,抹一遍新油灰,再把新的粗麻筋混合桐油塞进去,轻轻捣,细细嵌,让灰和麻捻匀、捻熟、捻实。然后再填灰加细麻,不断用錾子敲击压实。有缝隙就继续添加,直到所有缝隙密封,用腻子找平,最后再用小刷子均匀地把桐油刷在木缝中。”

修船既是个技术活,又是个良心活。范老大修船从来不虚张声势,哪儿需要修就修哪儿,修不稳妥,船家不满意,分文不取。类似靠近船帮的地方,由于远离海水,又不接触浅滩的乱石,老范一般是开“天窗”看看里面颜色是否发黑,再看看缝隙密合程度,麻绳腻子整洁就不用再换,只需清除表面油灰,重新刮平即可。范老大说,“有时候说是两灰一麻,其实啊,很多时候要根据船缝大小来,可能还是三灰两麻,反正怎么能把船修到最好就行,费点事也不能瞎了手艺。”

“费点事也不能瞎了手艺”,这大概就是范老大作为手艺人的传承立世之本吧。“其实现在有儿有孙,旧村改造也住进新楼,养老保险也有,只是有时候不干吧,觉得是门祖传的手艺,瞎了可惜,可是船越来越少,这活又辛苦,估计到我这辈也就绝根了”。当说到绝根的字眼,范老大拿起錾子,不说话了,叹了口气,低下头狠狠地不停敲打起来。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沉,我默默地跟范老大道别。走上土坡,回首凝望,斜阳打在坐于船肚的范老大身上,勾勒出一幅剪影,沧桑而美丽。混合着咸腥气的海风中,又传来那首断断续续的小曲......

作者简介

      范春玉,曾服役于中国人民解放军54878部队,一直从事基层工作,爱好摄影旅游,为青岛西海岸摄影协会会员。 

 

投稿:jiazaihuangdao@163.com

编辑:shitoulpr001(若兰)

校稿:张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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