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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

 家在黄岛 2020-07-10

文/徐娟

顾佳挺个大肚子,站在炕前。

“真跟你那边的爹娘说好了?”娘不抬头,把成型的枣馍小心地摆放在炕头的笼布上。娘摆得很认真,一行行,一列列,整齐划一。干瘪枣子插在馍上,一下子张扬起来,组成了漂亮的图案。

“真说好了,他们说反正还有个儿子在家过年,让我们安心陪娘。”顾佳见娘松了口,忙殷勤地递过另一块笼布,娘把它盖在枣馍上。“也好,但等明年生了娃,怎么着也不能在这边过年了,添了一辈人,是人家爷爷奶奶熬的,娘可不能犯糊涂。”

上一个年,顾佳就想陪娘过,娘死活不答应。

那年春天,姐姐出嫁了;秋天,顾佳结婚了;冬天,爹走了。

顾佳求娘,求娘许他们回家过年。娘骂顾佳,“哪有新媳妇不在婆家过年的,就算你那边的爹娘不说啥,你让娘的老脸往哪搁!”爹在时,娘不管事,一切有爹操持,这是顾佳第一次见娘这么固执。

那个年,是一家人第一次分开过。姐姐在婆家,顾佳在婆家,爹在天堂,娘领着妹妹在熟悉的老屋里。顾佳猜不出娘的年会咋过。

当地风俗,正月初四是回娘家的日子。顾佳跟丈夫早早起了床,七转八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大半晌。娘在忙着做饭,妹妹正跟姐姐说着话,顾佳也就知道了娘咋过的年。

年三十熬夜守岁,大年初一的晚上,家家户户睡得早,街上静得很。娘领着妹妹也早早睡下了,半夜的时候,娘只听到稀里哗啦一阵响,接着就有石头从屋顶滚落到院里,一阵连着一阵。娘不敢出门,她知道脑壳没有石头硬。后来,妹妹也惊醒了,娘就搂着妹妹,躲在炕上骂,娘只能骂。

骂着骂着,娘听到呼通呼通人跑开的声音,接着街上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由近又远。

娘的房子紧靠大街,娘明白,是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吓跑了那个向娘屋顶上扔石头的人。人跑向了哪个方向,娘听得分明。娘的心里跟明镜似的。

娘开始骂爹,骂爹当了一辈子村干部瞎认真,为计划生育得罪了人。娘一边哭一边骂,娘说,“你爹也不是不近情理的人,还不是被政策逼得。当年,刘恩家生了两个闺女,怀儿子的时候,还是你爹让我去报的信,人才藏到了邻居家,没被带走。可这该挨千刀剐的,当年已经有两个儿子了,村里人都看不过呀……”妹妹就陪着娘抹眼泪,抹着抹着,又睡着了。娘是否再睡过,妹妹不知道,顾佳也不知道。

顾佳知道娘说的挨千刀剐的人是谁。顾佳清楚地记得,是爹陪着政府的人,把一个女人带上了车。后来,邻家大娘跟娘唠嗑,说是那女人最后跑掉了,跑到东北,生下了第三个儿子。过了几年,女人一家又回来了。只是这仇家却从此结下了。

顾佳不怪爹,只是后悔听了娘的话,没在家陪娘过年。

娘抬头接过笼布的时候,顾佳发现,娘的脸,正像馍上干瘪的枣子。顾佳没想到,娘这么快就答应了。

腊月二十九,娘一早就在堂屋忙活开了,丈夫在院子里收拾,大肚子顾佳赖在被窝里。堂哥进了房间,朝向顾佳,"我可得说说你,哪有在娘家过年的道理?让你婆家那边怎么抬头?难不成说自己的儿子被招了养老女婿?"堂哥的话不紧不慢,却掷地有声。"快起来,趁今天还通车,赶紧回去。"堂哥的语气里,加了些命令的意味。

顾佳躲在被窝里,不看堂哥,也不说话。她只是觉得特别对不起那边的爹娘。

顾佳最终赖着没走,娘嘱咐顾佳,“大年初一就不要出去拜年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娘一声叹息。这叹息砸在顾佳的心上,顾佳怪自己怎么就不生成个男儿身。

年平静地过完了,顾佳随丈夫回了婆家。

第二天晚上,娘在堂屋刷碗筷,“哗啦”一声,屋顶有石头滚过的声音,紧跟着,一拳头大的石块落在门前的水泥台上,蹦了几蹦,“咕噜噜”滚开去了,随后便是寂静。

又一个年到了,顾佳陪着丈夫,带着不满周岁的宝宝,回到了那边的爹娘家。

这边娘的年,尽管冷清,倒也恢复了爹在时的平静。

“年”从未停止过,转眼间,十多个“年”过去了。石头滚过屋顶的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模糊了,消失了。

女儿正摆弄着鲜花,一会儿让姥姥闻闻,一会儿又让奶奶嗅嗅;丈夫在整理鞭炮,顾佳把面板挪到茶几上,婆婆,娘,还有顾佳,开始包饺子。

历史的长河,在冲刷岁月的时候,必定会荡涤掉尘埃,注入新鲜的清泉。

春节晚会开始了……

  徐娟,家在黄岛。爱文字,爱生活,愿把柴米油盐酱醋茶,调成  do re mi fa sol la xi  .

本期参与编辑

 

主编:静    秋

排版:于    冰

校稿:陈    洁

复审:裴 珊

发布:陈   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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