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劫之六

六、梅小姑魂追衡州，彭玉麟梦回安庆

       发源于邵阳、祁阳两县交界山脉的蒸水，上游水浅河窄，不能行船，到了渣江地带，河面开始宽阔起来，货船可以在江上畅行无阻。这里位于衡州城北偏西，水路到衡州有一百一十里。附近几十里山区的土特产在此处聚集，通过蒸水，运到衡州城，再南由陆路运到两广，北经湘江运到长沙，过洞庭到长江，远销全国各地。南北物产也由衡州经蒸水用船运到渣江，然后流散到各户农家去。因为这个缘故，一个小小码头，逐渐变成了衡阳、清泉两县的最大口岸。渣江镇上三街六巷，百货俱全，店铺栉比，商旅辐辏，不亚于一个中等县城。

       彭玉麒带着外婆、梅姨一行人，晓行夜宿，不一日就到渣江。此时玉麟从军衡阳，不在渣江。梅姨让玉麒带去一封给玉麟的回信，表示平安来到渣江。彭玉麒拿着梅姨给兄长“一行书信千行泪”的回书到衡阳交差。彭玉麒不知梅姨是请玉麟给她画一幅画，画面是她自己想好的：一株盛开的红梅，旁边站着一只威武的麒麟。当然，这内容彭玉麒是不知道的，他只顾拿回书返军营复命去。

       彭母见老母亲与干妹到渣江，自然按排周到。一别七载，母女有说不完的知心话。彭母在不知不觉间说到玉麟的婚姻，提亲的人是如何络绎不绝地来到彭家。彭母也想早点抱孙，极力要儿子早成亲。那玉麟心中想着小姑，根本不理睬这事。每次提起，均以年岁尚小、功名未成相推辞。后来又有玉麟“非梅不娶”，说到“非梅不娶”，就邻家有女亦姓梅，愿执帚以从玉麟。天意使然，这梅姓姑娘突染沉珂，经年不逾，一拖就数年。今玉麟已知该梅姓姑娘，只表同情与怜悯，然无丝毫的连姻之愿……

      老母亲王老太也说起梅小姑这些年如何细心照顾，特别是跌断大腿骨之后如何与郎中穷秀才相识，把她许配给穷秀才的承诺及让穷秀才赶快迎娶梅小姑时的推托等等简略地叙说。王老太只是不明白梅小姑为何拒婚，对梅小姑为人，王老太是连翘大拇指表示赞叹！

       老母亲的话，彭母是听在心里也恨在心里。前几年恨梅小姑夺其母爱，现在恨梅小姑夺其抱孙子的权利。彭母清清楚楚地知道，孩子玉麟不是不能结婚生子，而是因为梅小姑的存在，才不愿结婚生子。玉麟“非梅不娶”的心结一直没有解开。彭母想让老外婆出面，要玉麟与梅仙姑娘尽早完婚，一来图个双喜临门的祥兆，二来可断梅小姑的姨甥恋情。

       老外婆当然愿劝说外孙玉麟完婚。她见那梅仙姑娘虽病成林黛玉般弱不禁风，言谈举止倒也得体。何况对老外婆又是端水敬茶、又是问寒问暖格外殷勤。老外婆满心喜欢，心里就认作外孙媳了。

       只是老外婆不明白外孙为何“非梅不娶”之梅是梅小姑。她从不信姨甥恋情，天下之大，做姨妈的怎会看中外甥？再说那玉麟不也一口一声“梅姨”吗？彭母见说动老太太了，赶紧补上一计，欲断姨甥恋情，先尽快把“梅姨”找个婆家，嫁出去。

      老太太休整了几日，加上回渣江的喜悦，精神、心情俱佳，身体也一天好似一天。梅小姑来探视干妈，老太太抓住机会，向梅小姑提起完婚之事。梅小姑羞涩，推了又推。老太太半真半假说，“难道像玉麟一般的汉子都配不上你吗？”梅小姑羞愧难当，只好说，“全凭姆妈作主。”

       梅小姑的心思被干妈点破，思绪也飞往衡州府去。当年伴玉麟读书、作画。记得玉麟给她讲小姑和彭郎相望的故事：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恩爱的夫妻，男的叫彭郎，女的叫小姑，在长江边靠打鱼为生，夫妻俩相亲相爱，过着幸福平静的生活。有一年，彭郎病了，一连半个月，不能出船打鱼。小姑偷偷地驾了一只船下水，她要打些鱼来为彭郎换药治病。但那天江面忽起巨浪，小姑的船被吞没，她不能再回来了。彭郎倚门望江，一声接一声地喊着“小姑，小姑”。忽然，奇迹出现了。彭郎发现江心冒出了一座小岛，看那形状，正是他的小姑所化。彭郎激动地扑向江中，向小姑奔去。一个巨浪过来，彭郎与巨浪合成一体。它日日夜夜拍着小姑，千百年过去了，永远如此。玉麟还戏称她就是那长江中的“小姑山”，玉麟自称是小姑山南面的“彭郎矶”。这“小姑山”与“彭郎矶”仿佛就是天生的一对欢喜冤家。她想起彭郎和小姑的爱情，最后竟以悲剧结束，眼前似乎浮现一层阴影，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怅意。

       幸好我姓梅，他字叫雪琴，梅花天生爱雪，梅因雪开，梅为雪艳。这不真是上苍的安排吗？玉麟曾把我比作越地老乡西施，送给我一首小诗：

              纤尘不染玉生光，出浴梅妃静淡妆，

              记得吟香亭子上，美人轻若苧萝裳。

       梅小姑释然了，心中暗自开心，竟白日做起美梦。梦见自已从怀里拿出一幅绣好的麒麟梅花图来，双手抖抖地递送给玉麟。她两颊红灿灿的，偎依在玉麟的肩上，喃喃地说：“玉麟，我的郎君，我永远是你的人。可我不忍心在老太太生前，不做她的女儿，而做她的孙媳妇。”只见玉麟面无难色，自信地说：“那好，小姑，我听你的，等外祖母百年后，我们再行完婚。我要用功，我要早点取得功名，让你当夫人。”

       干妈老太太对梅小姑火力侦察得手；不曾想梅小姑心理防线彻底溃败。梅小姑虽然把对玉麟的爱恋看作天经地义；但老太太把“小姨”爱上“外甥”视作伤风败俗。老太太与梅小姑对玉麟的爱，因认识错位，而决定她们的行动，必然南辕北辙。

       老太太与彭母经过认真、仔细的商量，决定让彭玉麟与梅小姑同时娶嫁。即彭玉麟娶梅仙姑娘，梅小姑嫁给远在安庆的穷秀才。当然娶嫁的主要当事人彭玉麟只知迎娶必是梅小姑，而梅小姑也只认为一定是嫁给彭玉麟。

再说彭玉麟，收到梅小姑来信，要玉麟给她画一幅红梅麒麟图。玉麟懂得她的意思，在戎马倥偬之中按着她的构思，仔细地用工笔画好，并题诗：

                铁砚香生万古春，梅花消息写来真，

                阿侬自笑风流甚，频把鲛绡画美人。

       彭玉麟要赶回渣江，亲手把红梅麒麟图交给梅小姑。玉麟暗暗按捺着火一般的思念之情，耐心地等待着那一天。

       彭玉麟忽然又接到家信，老外婆同意他迎娶梅姑娘。那一夜，玉麟躺在床上，直到天明未合眼。

       彭玉麟想起七年前，将离开安庆前的有一夜，小姑房里一盏油灯一直亮着，她在用彩色丝线绣一枝红梅在手帕上。而他则做起平生第一个春梦，梦见一头麒麟用脸摩挲着身旁盛开的红梅花，互相依依不舍。继而玉麟忽然把小姑紧紧地抱着，一股热血在胸中奔涌，觉得今夜自己是一个成熟了的真正的男子汉。他失去了理智，狂吻着小姑那张洁白细嫩的脸。小姑闭着眼睛，柔软地躺在他的怀里，温顺地接受着他的抚爱．．．．．．

       梦中的情景忽明忽暗，这是被压抑的愿望冲进玉麟的潜意识。“姨甥恋”被允许以梦这样的伪装形式来得到部分表达。玉麟醒后回忆不起梦境的全部细节，那小姑又似乎陌生了，变得异常温柔体贴。玉麟在几分奇幻、几分恍惚中不由自主地摸到自己胯下，粘乎乎的，呵，自然宣泄罢了。

       这幅绣着小姑心血，象征着小姑的红梅手帕，玉麟就须臾不离地藏在身上，并提诗：

绮帐低垂来少女，

微风荡漾倍春生！

              吟魂夜夜依香雪，

竹榻同眠梦亦清。

        当年离开小姑，玉麟虽才十七岁，也有一种失魂落魄之感。而今“皖水分襟整七年，潇湘重聚晚春天”。他与小姑重聚在潇湘，是缘更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