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运《山居赋》浅读之三十三

原文：

若逎南北两居，水通陆阻。观风瞻云，方知厥所。【两居谓南北两处，各有居止。峰崿阻绝，水道通耳。观风瞻云，然后方知其处所。】南山则夹渠二田，周岭三苑。九泉别涧，五谷异巘。群峰参差出其间，连岫复陆成其阪。众流溉灌以环近，诸堤拥抑以接远。远堤兼陌，近流开湍。凌阜泛波，水往步还。还回往匝，枉渚员峦。呈美表趣，胡可胜单。抗北顶以葺馆，殷南峰以启轩。罗曾崖于户里，列镜澜于窗前。因丹霞以赪楣，附碧云以翠椽。视奔星之俯驰，顾飞埃之未牵。鹍鸿翻翥而莫及，何但燕雀之翩翾。氿泉傍出，潺湲于东檐；桀壁对歭，硿礲于西溜。修竹葳蕤以翳荟，灌木森沈以蒙茂。萝蔓延以攀援，花芬熏而媚秀。日月投光于柯间，风露披清于嵔岫。夏凉寒燠，随时取适。阶基回互，橑棂乘隔。此焉卜寝，玩水弄石。迩即回眺，终岁罔斁。伤美物之遂化，怨浮龄之如借。眇遁逸于人群，长寄心于云霓。【南山是开创卜居之处也。从江楼步路，跨越山岭，绵亘田野，或升或降，当三里许。涂路所经见也，则乔木茂竹，缘畛弥阜。横波疏石，侧道飞流，以为寓目之美观。及至所居之处，自西山开道，迄于东山，二里有余。南悉连岭叠鄣，青翠相接，云烟霄路，殆无倪际。从径入谷，凡有三口。方壁西南，石门世[]南，[]池东南，皆别载其事。缘路初入，行于竹径，半路阔，以竹渠涧。既入，东南傍山渠，展转幽奇，异处同美。路北东西路，因山为鄣。正北狭处，践湖为池。南山相对，皆有崖岩。东北枕壑，下则清川如镜，倾柯盘石，被隩映渚。西岩带林，去潭可二十丈许，葺基构宇，在岩林之中，水卫石阶，开窗对山，仰眺曾峰，俯镜浚壑。去岩半岭，复有一楼。回望周眺，既得远趣，还顾西馆，望对窗户。缘崖下者，密竹蒙径，从北直南，悉是竹园。东西百丈，南北百五十五丈。北倚近峰，南眺远岭，四山周回，溪涧交过，水石林竹之美，岩岫隈曲之好，备尽之矣。刊翦开筑，此焉居处，细趣密玩，非可具记，故较言大势耳。越山列其表侧，傍缅云霓为异观也。】

碎玉浅注：

逎，古同“遒”，迫近。厥，憋气发力，采石于崖。居止，住所。崿，山崖；险峻。苑，建筑群。巘，山岭上的小山。参差，高低不齐的样子。岫，山穴，山峦。复陆，即复道，重叠貌。阪，山坡。拥抑，阻遏、压制。兼陌，小路。湍，水势急速。凌阜，踏上高地。匝，环绕一周。枉，引申为行为不合正道或违法曲断。渚，水中小块陆地。员，同圆，周围。峦，小而尖的山。胡，怎么。胜单，抗，对抗。葺，修建。殷，殷勤，投靠。启，开启。罗，包罗。曾，同层。列，排列。翥，鸟向上飞。何但，犹何必；岂止。翾，轻柔地飞。氿，泉水从旁流出。潺湲，水慢慢流动的样子。桀，突然高出。硿礲，岩石隆起的样子。溜，瓦沟。葳蕤，形容枝叶繁盛。翳，用羽毛做的华盖。翳荟，草木茂盛，可为障蔽。森沈，谓林木繁茂幽深。蒙茂，茂密。嵔，山高低不平。岫，山洞，山峦。燠，闷热。橑，屋椽。棂，旧式房屋的窗格。卜，预测。迩，近。眺，远望。罔，通惘，迷惑，失意。浮龄，浮生之年，指年华﹑岁月。斁，厌倦。眇，远看。遁逸，避世隐居。退走；逃走。霓，称为副虹。卜居，古人仰观天文，俯察地理，相土卜居，多选择“近水向阳”、“山环水抱”、“藏风聚气”居住。江楼，临江楼。涂，同途，沿途。缘，攀缘。畛，井田沟上的小路。弥，满，遍；补，合；更加；水满的样子；久，远。阜，小高地。疏，去掉阻塞使通畅。寓目，满眼。迄，止。悉，知；尽，全。倪际，端，边际。端倪。鄣，同障，屏障。殆，危；大概。践，凭借。枕壑，头靠深谷，深沟。柯，草木的枝茎。隩，河岸弯曲的地方。卫，环绕。曾峰，层峦。俯镜，俯身下视以照影。浚壑，疏通，挖深深谷。隈曲，山水弯曲处。刊，砍，砍削。翦，修剪整齐。傍缅，边沿微丝。

碎玉意译：

如果迫近南北两处住所，水路虽然通畅而陆路却时为山岭阻绝。要经过仔细观察风向，并抬头观看云雾，才能知道那个采石于崖的住地所在何处。（谢灵运自注）：两个居所分南北两处，各自有其住宅。峰崖将二处阻绝，但通过水道可交通往来。观察风向或瞻仰云彩，然后才知其具体所在。
    南山则有夹着水渠的二块小田，且围绕山岭建有三座园林。有九泾清泉分别注入不同的山涧，这五道山谷之上各有奇异山岭及岭上的小山。群峰高低不齐，出没其间。连绵山峦，重重叠叠，在山脚下形成小块崎岖硗薄的地方。各条水流可就近灌溉周围的良田沃壤，诸多阻遏的河堤伸向远方。长长的河堤同时也兼作小路。附近的水流在开始一段都比较湍急，冲刷高坡而泛起波涛。水流一过又会退回成可步行的山路，但水流在返回途中还会反复回环。在崎岖硗薄的小块陆地周围，有座座堆起的小而尖的小山。这里展示的美景从而表现出情趣，这迷人的一切，使人如何抗拒得了。面对北面山顶修建楼台馆所，凭靠南面山峰扩建回廊曲轩（一种有窗的长廊或小屋）。罗列层峦叠嶂在门户之中，排列碧水明镜于窗户之前。因为彩霞的映照而让门楣涂上一抹朱红，由于附着碧云犹使屋椽刷上一片翠绿。可仰望流星向下俯冲而飞驰，能环顾飞扬的尘埃毫无约束地弥漫。鹍鹅、鸿雁也在空中翻飞翱翔，且无所不及。岂止燕子、鸟雀翅能翅剪白云，比翼蓝天。泉水从山麓路侧涌出，慢慢地流向屋檐的东边；突出的石壁相互对峙，隆起岩石好象要碰及瓦沟的西边。修竹繁盛的枝叶如同用羽毛制成的华盖，这里灌木树林也因茂密而显得幽深。藤蔓茑萝在不断地延伸而互相攀比，芬芳的花朵因发出清香而显得更加妩媚秀丽。太阳和月亮均在密林中投下星星点点的亮斑，微风与甘露好象为高低不平的山峦罩上一层清新的纱。夏季凉爽而冬天暖和，随着时令的变化而把气候调节得很是合适。台阶和墙基互相衔接而环绕回转，屋椽和窗格相互交叉而错落有致。选择了这样好的寝室，既可以游玩于山林又可赏玩于水泽。近来虽然可随即环顾四周、眺望远方，然而岁终却渐感迷惑、失意和厌倦。因为美好的事物总是行将突然消失而使人伤感，浮生之年也如同是借来的一样那么短暂而引起哀怨。远看那些避世隐居在人群，很久的未来也想将余生寄托于天上的虹霓。（谢灵运自注）：南山是通过占卜所选择的初创之地。从临江楼步行小路，跨越山岭，是一片绵延不断的田野，不是上坡就是下坡，这大约有三里之遥。途中经过所看见的，则是那高高的乔木和茂盛的修竹，攀缘的田间小路弥漫在土山之上。横向冲上来的波浪在冲刷着路旁的石头，道路侧旁是四处飞溅的水流。琳琅满目的胜景，显得多么美观。要到东山所有居住的地方，必须从西山开辟一条道路，这样可一直通向东山，长约二里有余。南面全是重峦叠嶂，且青翠相连，几乎是云壑雾衢通向九霄之路，始终无边无际。从小路进入山谷，总共有三个路口。方壁西南，石门正南，[]池东南，均已另外记载其事。沿着这条道路深入，行走在竹径之中，其中另有一半路还算宽阔，以竹林、水渠夹道山涧。一进入后半段路，东南方向依山傍渠，辗转于幽静奇特之境，与前半段路大不相同，皆很优美。大道北边分东西二路，因为这里有山岭屏障。正北狭窄之处，可拦截湖泊为池沼。与南山相对峙立，皆有悬崖岩石。东北方向头枕沟壑，下面则有清潭如镜。倾覆的枯树枝以及盘踞的巨石，覆盖在弯曲的河岸，映照着隆隆的小绿洲。西边是岩崖缭绕树林，离清潭大约二十丈，在平整的土地建了房屋，在岩石树林之中，河边是护卫的石砌台阶，一开窗户就正对山峦，抬头可仰望重叠的山峰，俯首可镜照已疏通的山涧。离开岩石的半山腰处，又建筑了一座楼台。回首仰望，周身四顾，概得远景情趣，返身回顾西边楼馆，可以对窗相望。石崖边缘的下面，茂密的修竹覆盖了路径，这里从北到南全是竹园。东西方向相距约百丈远，南北方向的距离长达一百五十五余丈。北边靠近山峰，南边可远眺山岭。四面山岭包围，溪流山涧，交互通过。流水、奇石、苍树、修竹之美，危岩、幽洞、河湾、曲径之妙，备尽其极。砍斫剪刮，进行开拓营建，在此处定居，有细腻的情趣和甜蜜的玩乐，但不是全部都可以记录下来，所以只能从大的方面说说。穿越山岭罗列其表面、侧面，即使云彩、虹霓的边沿、微丝，亦为奇异景观。

碎玉引玉：

作者在这里较详细地描述了南北两处山居的地理环境。而“南山是开创卜居之处也”（南山之山居系谢灵运祖宅开始营建的处女地），也就是至少在谢灵运祖父车骑将军、封康乐公的谢玄就开建了；不排除剡县令、安西将军、豫州刺史的谢奕所建；甚至是太常卿谢裒所建。（史载：谢安曾护送兄长谢奕灵枢从豫州回始宁东山，看来太常卿谢裒所建始宁墅、始宁别业最有可能，始宁作为谢家封地或肇于太常卿谢裒。）

 始宁墅选址在此简直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本段文字谢灵运完全陶醉在“此焉卜寝，玩水弄石”之中。这里居所符合他消极避世的心愿。然而一直欲成仙成佛的追求，才是他永生不灭的，人间再好也希望在前文所说的上九天、去西方极乐世。故他在《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中说：“朝旦发阳崖，景落憩阴峯。舍舟眺迥渚，停策倚茂松。侧径既窈窕，环洲亦玲珑。俛视乔木杪，仰聆大壑灇。石横水分流，林密蹊绝踪。解作竟何感，升长皆丰容。初篁苞绿箨，新蒲含紫茸。海鸥戏春岸，天鸡弄和风。抚化心无厌，览物眷弥重。不惜去人远，但恨莫与同。孤游非情叹，赏废理谁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