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空间 | 砖缝里长菜

老家天井是碎砖块铺成的，当中几块水泥板直通院前小路。那些砖块原也不齐整，遇上下雨，青砖红砖被洗得清清爽爽，砖间便生出了柔弱小草。见了自然要拔，檐下滴水处却别出心裁地长出了女儿葱，水灵，娇媚，顶着露水珠儿别提多喜人。

  

由它长吧。母亲说。那些小葱像听到母亲的话似的，越发使劲儿长，长得喜气洋洋劲头十足，高了，壮了，冒出了更多的葱，一片勃勃生机。也掐，炒蛋，煮鱼，炖豆腐，味道好极了。两三天一过，又长出一大截。你还别说，砖缝里的葱就比菜园里的长得好，也真怪了。

  

春天里，母亲会在砖缝里撒下黑的白的灰的种子，往后，再不管它。但那些种子乖得不得了，比赛似的发芽，长叶，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攀藤，树上，墙头，厨房顶上，爬得到处都是，开花，一院的黄花紫花，逗引得蜂飞蝶舞，热闹着呢。母亲在厨房里做饭，我透过绿叶黄花镶边的大窗户，就能看到母亲的忙碌身影，呵呵，她在丛中笑呢。花儿谢了，就有了月牙似的红扁豆，有了荡秋千的青丝瓜。南瓜花却要娇气些，不肯随便结果，总要母亲掐了公花，将雄的花蕊插入带了小瓜纽的母花上，让它们隆重授粉，过上三五天就有了炮弹似的小南瓜，那萎谢的花儿还脐带似的长在上面——那时我喜欢干这工作，做游戏似的，心中贮满了神奇，跟在母亲后面，也不管清晨露水湿了裤管，我喜欢这种看得见过程的充满希望的劳动。那多余的公花，全喂了笼子里的蝈蝈，它们叫得可好听呢。

  

砖缝里的瓜与豆，年年长，年年丰收，就那么几株秧苗，收获的大南瓜长丝瓜红扁豆，能从盛夏一直吃到初冬。我每次回老家，母亲总要摘上一大篮红扁豆和长丝瓜，又让我扛上两只老南瓜，带回城里的家，吃不了就送人，否则母亲真要生气的。

  

后来，村里的青壮年都出去打工、做生意了，留在村里的人越来越少，老屋院前的砖头路上竟长出了野蒿子，母亲开始还拔，但太皮实，拔了又长，干脆由它去，冬天里叶落了，蒿子秆便用来扎扫把，或拔了烧饭，蒿子秆烧的柴火饭，自有一种特别的清香。有一年春天，母亲竟拔了些嫩芽，剁碎，又将炒熟的花生和芝麻碾碎，一并当成馅，包进汤团给我吃了，那滋味鲜嫩，甘美，无可比拟的香！母亲说，在她的老家宝应，香蒿子真是一道菜呢。

  

还有一次，我回去看母亲，院门关着，路边和天井的墙角处竟冒出了一丛丛野草。从邻家找到母亲，说那可不是野草，是种下的芫荽和药芹啊。说着随手拔了一捧，药芹炒肉丝，芫荽烫百叶，又嫩又香，好吃着呢。母亲有些得意地看着我，说砖头缝里长蔬菜，种子一撒年年长，省力气又长得肥，味道还更加鲜美，信不信？我当然信。

  

今年清明时节回老家，门锁着，院里的砖缝中已是一片野草，青嫩苍翠，更显得老屋的破旧，其间也有女儿葱，也有芹菜和芫荽，照样一片生机。在我眼前，在三月的花香中，在燕子的清脆叫声里，却是凄凉无限，止不住心中苍凉，几欲落泪。只因为，种植过它们的主人，已经远去，不再归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