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水秀玲珑 图：堆糖  人间万物遵循着自然的规律，时光亦如流水娟然而清漪。过了芒种，草木生长，慢慢地走向巅峰，再缓缓地归于平淡，一岁一枯荣是既定的修行。 我这样一个久居北方的人是极喜欢夏天的，因为过了端午就是我的生日，我一直深信这一生一世必和草木有缘。 端午前夕，住校的儿子就和我约好了，要赶在端午节放假回家吃粽子，我自然是欣然应允。市场上售卖的粽子满足了不同口味的需求，鲜肉粽、排骨粽、豆沙粽、果脯粽、五仁粽等等，粽子的外形也是越发小巧精致，但我一直以来最喜欢的是传统的红枣粽。 往年过端午节，母亲总是给我打电话来，问我要不要回去过节，喜欢吃什么馅的粽子，还有给小孩子戴的荷包和五彩线，母亲都会提前准备。今年端午，我自己动手包粽子，也让风行千年的民间传统一辈辈继承下去。 去超市精选了一袋上好的大红枣，两包竹叶，两小捆晾干的马莲草。主料糯米选择的是当年的新米，米质饱满光亮，颗颗散发白玉一般的光泽。竹叶洗净，放进热水里煮沸，再用冷水浸泡。马莲草也需泡至柔软且有韧性。有些地方用麻绳捆扎粽子，做为乡间长大的我是最熟悉马莲草这种植物的，它房前屋后都可栽种，春末开紫色的小花，虽姿色普通却别有一番韵味，尤其是那一丛葱郁纤细的叶子，格外喜人。我小时候吃的粽子都是用马莲草捆扎的，从卖相上看，要比麻绳的好看。 包粽子时将竹叶卷成三角状，放入浸泡过的糯米，中间裹上去核的红枣，再把竹叶卷起，叠合，攥紧，拿马莲草缠绕几圈，打个结，捆扎结实，一个粽子就包成了。 我是从母亲那学的包粽子，传统上过端午是要回娘家的。《红楼梦》里描写嫁出的姑娘回娘家是很尊贵的，林黛玉的母亲在娘家的地位就高于贾宝玉的母亲王夫人。在我们那里也有称回娘家的姑娘为“姑奶奶”，理所当然要被优待。 小时候，我们姐弟三个跟着母亲回娘家，那是最欢快的事了，一路上田间野趣都看不够。  悠悠草木香  母亲的娘家就在村子的东头，每至端午，恰是“夏木阴阴正可人”的时节，踩着乡间小路，风拂过路两旁葳蕤的稗草，林间的野藤无拘无束肆意生长，一直蔓延至小径的尽头。路边粉红的打碗花牵出一串小喇叭，喜盈盈冲着路过的人绽放欢颜。菟丝子千丝万缕的藤蔓缠绕成网状，不小心被它绊住了脚，就像误入了“盘丝洞”。 姐姐小心翼翼地拨开颀长的草叶子，给我和弟弟摘紫色的龙葵果吃，紫幽幽的龙葵果从姐姐的小手上传到我的手心上，还漾着晶莹的露珠。母亲已经走到了路口，站在路边一丛丛肥硕的车前草叶子跟前等我们。风拂过细长的柳叶，白蝴蝶和红蜻蜓在草木间蹁跹。沿着那条小路极目望去，一大片稻田汇成绿海，在阳光下碧涛翻涌。几声布谷的鸣唱，掠过稻田上泛起的粼粼水波，空灵婉转，仿佛来自天外。 若要哼着小曲，一定是那首“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荷把锄头在肩上，牧童的歌声在荡漾……”一排排房屋，一片片梯田，一朵朵彩霞，都是乡村的布景，而内心里真正希冀的却是外婆家门前的草木香。 我们的村庄叫莲花泡，外祖母家住东街，临水而居，水岸边上长满繁茂的芦苇，偶有水鸟飞起，或有几只栖息在芦苇的叶子上，在午后的日光下啁啁啾啾地吟唱。 穿过外祖母家狭长的院子，外祖母已经站在门口等我们了。进入堂屋，外祖母从柜子里取出笸箩，那个笸箩就像个百宝匣，里面盛着各色彩线和碎布。外祖母把准备好的五彩绳系在我们的手腕上，据民间说法是为了祛病驱邪保平安之意。脖子上戴上她亲手绣制的香袋，香袋采用大红大绿的饱和度极高的喜庆颜色做材料，上绣寓意吉祥如意的花纹，里面放上香料，那香袋里面的香料是什么草木晾干之后研细的，我至今也不知道，只觉得一低头就会有淡淡清香沁入鼻息，好闻得很。 儿子小时候，母亲也是如此，对待外孙的珍爱，和我小时候所拥有的待遇一样，孩子们都是在呵护中长大的。外祖母将她的女红针黹手艺传授给我的母亲，我的母亲也成了外祖母，一辈辈传承着祖上的风俗。母亲却常常跟我说她的绣工是不及外祖母的，而我只从母亲那学会了包粽子，那些传统绣艺却是真真地失传了。   悠悠草木香 外祖母是从封建社会走来的旧式女子，她是真正的如同诗经上描写的淑女一般，会织布，会绣花，还会编织。她一生命运坎坷，从小失去母亲，跟着父亲和弟弟相依为命。到了中年又失去丈夫，独自抚养四个孩子，倚靠编织草帽、草席为生。外祖母有眼光也有远见，虽然家徒四壁，却凭借一己之力将我的大舅舅送进了大学校门。记忆里外祖母也识得一些字，她的弟弟在私塾读书的时候，她就坐在门外听私塾先生“之乎者也”的诵读，久而久之，报纸上的内容也能看个七七八八。外祖母活到九十四岁，我最小的舅舅也先于她过世。 我九岁的时候，外祖母就随着大舅舅搬走了。她只有母亲这一个女儿，自然对我们这些外孙们格外珍视。每当我们去了，她就会像变戏法似的变出各种时令美食。 外祖母家的老屋门上挂着用草珠子串的帘子，草珠子圆润光滑，表面有着天然的斑纹，民间还拿它串成手链戴在女孩子的手腕上，也不知它是什么奇异的植物结的籽实，外祖母搬走以后就再也没见过这菩提子一般的草珠了。 外祖母家的土炕上方悬吊着一个篮子，篮子是用苇杆编制的，是怕苇杆不够结实，亦或是为了美观，篮子的外面糊上深蓝色粗布，布上刺绣的红花绿叶的图案也是外祖母亲手绣的。这样好看的篮子是用来盛装糕点的，食物存放久了，会沾上苇子的香气，却不易变质。光看那漂亮的篮子已经让我们这些小孩子挪不动脚步了，就更别提里面还有甜甜的糕点了。 外祖母孀居多年，日子过得清苦，但对于节令是不敷衍的。过端午时，在大门上插上艾蒿，艾蒿也叫艾草，是乡间里随处可见的植物，自古以来就被奉为草药，据说端午时百病易生，将艾草挂在门口可驱虫辟邪。卧室门框上还要挂一只葫芦，也是采集福气之意。外祖母家挂的葫芦是她用红纸剪的，葫芦的尾部坠着流苏，我极爱看它被风吹得悠悠荡荡，像是一挂风铃。 那时，北方没有竹叶，外祖母就用河岸上的苇叶做粽子叶，粽子里面裹的红枣也只有小小的一颗，糯米黏黏的，好似一粒粒珍珠团在一起。红心白米里氤氲着那股苇草的幽香，咬下一口，清甜绕齿。外祖母还会做紫苏叶蒸饺子，蒸屉上铺上紫苏叶，蒸出的饺子带着草本异香。自从她搬走之后，那种味道再也无处寻觅了，我想它是化作了一种专属于外祖母的味道，留在了我的回忆里。 我深信外祖母是热爱生活的人，在那些艰苦年月里走过来的人，用纯天然的草本香让我们感受到节日的仪式感，还能讲究食物外观的精致，花了细巧的心思，以简单的食材烹制出不寻常的烟火味儿，她的灵魂里被岁月浸透了幽香。苏轼曾经说“人间有味是清欢”，用清欢两个字形容我的外祖母是最适宜的。  悠悠草木香  过了仲夏，外祖母家旁边的水塘里浮动着碧绿的荷叶，刚刚伸展花苞的小荷玉立在水面上，炽烈的日光映着小荷娉婷袅娜的身姿，招引得鱼儿在河底的水草间快活穿梭。河塘边上长满茂密的蒲苇，真所谓“蒹葭苍苍”。水土养人，这些草木成了外祖母赖以生存的天然资源。外婆会用苇叶编篮子，编草帽，编扇子，还会编草席子，编织的器皿拿到集市去卖，也曾撑起一个家。 我的母亲跟着外祖母学会了编织的手艺，夏日里，将新割的蒲苇在太阳底下晾干。晾干的蒲草叶绿茵茵的，散发一股糅合着阳光的清香。母亲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从扇柄处开始，蒲草一根根叠加，一圈圈缠绕，柔韧的蒲苇叶子在母亲光洁的额头前面翩然翻飞。 那个时刻，一抹殷红的晚霞挂在屋角，穿过老槐树的枝隙，投在地上斑斑驳驳的碎痕。我们几个女孩子在院子里跳皮筋，甩着马尾辫嘴里脆生生地唱着“马莲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二八二五七……”那铺了一地的纤长的蒲苇纵横叠织，赤脚踏上去就像踩在海边温软的沙滩上。 母亲念叨着“编筐织篓，全在收口”，只消一会儿，一把小蒲扇就编好了。扇面上的纹理罗织得疏密有致，透着古朴的质感。 我痴痴地想，很多年以前，母亲也曾经怀着无比的敬慕注视过我的外祖母，而外祖母也曾经坐在河塘旁边的老屋门口，手指尖儿捻着葱绿的苇叶，一抹晚霞刚好落在她的眉间，映在她鬓边的银发上。 我握着扇柄，草木温润的触感自指间袭来。轻轻扇动，那缕香草风袅袅娜娜，氤氲，流转，在我眼前仿佛有一叶载着笙歌的小舟，荡开翠绿的浮萍，从莲塘深处悠悠驶来。 草编是祖传的技艺，随着时代的更迭，它终究化作一种怀旧的情怀，成为一个记忆的符号。那年去南方旅游，漫步在悠唐老街上，看到橱窗里摆放的草编的筐子、篮子、宽檐的草帽，还有打坐的蒲团，行走在草木间，恍惚忆起故去多年的外祖母来。今年端午前夕和母亲通电话，母亲说夜里梦见外祖母挎着草篮子回到河塘岸边的老家了。母亲微微地一声叹息，漾过一丝惆怅，沉吟良久，才幽幽地说她的手艺和外祖母差得太远了。 逝者如斯，往事翩翩如若老家门前的河流潺潺流淌，抚过光阴的弦子，袅袅清音，归去来兮，依稀一缕草木香在心底潋滟，仿佛又回到那个叫莲花的地方。  作者简介：  韦艳微，笔名水秀玲珑，现居辽宁沈阳。守着光阴赏花品茗，倚着诗词垒字筑梦。作品曾发表于《舟山日报》《德州日报》《辽宁职工报》《速读》《哈达铺》等报刊杂志，以及出版个人文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____ ______ ________ ____ ______ ________ 香落尘外书斋——香落尘外平台团队 总编：湛蓝 名誉总编：赵丽丽 总编助理：无兮 特邀顾问：乔延凤 桑恒昌 顾问:刘向东\蒋新民\李思德\王智林\张建华\李国仁\杨秀武 \骥亮 策划部： 总策划：崔加荣 策划：柳依依 暖在北方 胡迎春 主编：烟花 编辑：莲之爱 朱爱华 陈风华 美编：无兮 ETA 编辑部： 总监：徐和生 主编：清欢 编辑： 风碎倒影 连云雷 播音部： 主播：魏小裴 自在花开 眉如远山 西西 这是一个有温度的平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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