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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界】袁荣丽:娘

 中州作家文刊 2020-07-14

No.157

河南邓州    袁荣丽

逢年过节,回家看看爹娘,那个世界上最关心我们的人。

他们或倚着门框,或等在土里······   ——题记

01

初冬的早晨,凛冽的寒风夹裹着枯叶,旋着圆圈在早起上工的人们的裤脚处打转。一个缩着脖子的中年男人领着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踏着沙沙的枯叶,向一个村庄走来,女孩六,七岁光景,穿着桃红色夹袄。

在一个偌大的院落门口,一位高挑的中年女人,弯着腰用扫帚在打扫着墙根的落叶。她直起身的瞬间,看到小女孩放慢了脚步,回头频频看她。中年女子的恻隐之心陡然溢满了整个胸口······

这个中年女人就是我奶,那个小女孩就是我娘。

 娘就是老年人常说的童养媳。

02

在我长大以后,在明月皎皎的夏夜。娘总是仰脸望着天上的月亮,给我们讲述那段历史。我知道,娘又想家了;想已故的外公外婆;想她那个模糊又遥远的故乡了。

娘被奶奶收留下来,当时奶奶和领娘的中年男人怎样交涉的。娘不知道,奶奶也没说。那个中年男人是娘的远门子舅舅。

提起往事,娘只幽幽地说,命,一个女孩儿家落何处,是命定的。女孩儿都是菜籽命,只要那片土壤能给芥籽一点儿温度,一点儿怜惜,她就会安稳地发芽生长。

漂泊无依的娘在小小年纪里就经历了人世的险恶。在遥离家乡,思念爹妈的日子里是怎样捱过来的。只有娘亲知道那种苦涩的滋味。

 好在,善良的奶奶把娘真真 地当亲闺女一样看待。父亲兄弟四人,就姑一个娇娇女,正好和娘同岁。扯紫碎花布做棉袄,一扯两件,娘先穿在身上。一双鞋底,娘纳一只,姑纳一只。奶奶总夸娘的女红好,说姑是毛躁脾气,纳的鞋底,行不是行,趟不是趟。 娘却温温顺顺,总能融化姑的怨气。一起去割草,娘割得很快,大部分草都捺到姑的筐里。娘总把姑的草筐捺得比自己的大。娘常说,让别人一点,活多干一点,大家都开心一点,你的处境好一点······

娘在小小的年纪里,用宽厚和仁慈和这个大家庭的人相处着。也许,这是一个漂泊异地的孤女无奈的生存感悟吧。

几年后,我离开娘,来姐家寻一条出路。娘也是这样教导我的,活多干一点,手脚麻利点,你的路会好走一点。

      

03

那年,我十岁;那天,是初秋。我把娘送到姐家村外的小河沟边。心里也像小河沟里的水一样,汩汩流淌着割舍不掉的亲情。在泪眼中,直望着娘瘦弱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其实,我看见娘背转身去,头也不回,是怕我看见她的眼泪。

勤劳寡言的父亲,从小就用强壮的脊背扛起家的重担,呵护着娘,姑和他的三个弟弟。娘十五岁那年,就和父亲办理了结婚仪式,和奶奶分开单过。

娘的身体不好,就在被奶奶收留时,一路风寒,得了肺炎。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生活担子的重压,娘的病日益严重。那时艰难的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娘没心思顾自己的病。一直拖着,从我记事起,娘就终日病卧在床。卧床的娘却知道五谷的收摘时辰和早起的活路。夏天,天蒙蒙亮,娘就催她的一堆儿女早起分派事务,该上地的上地,该拾柴的拾柴。我和四姐挎着草筐来到村外大沟边,乡村的早晨空明澄澈。早起的鸟儿在歌舞着向阳的心声,勃勃的生机流转在禾苗新抽出的嫩叶间。那时太阳还没露边,露珠还挂在草尖尖上,晶莹剔透,我的灵魂也在这片绿意饱满的晶莹里渐渐丰盈起来。

04

小时候的夏夜天宽地大。乡村的人们都扯张席片铺在院门口。一群孩子横七数八地躺着睡得可香。娘总是坐在席边,摇着扇子驱赶蚊虫,后半夜露重更深。娘就扯着薄被,单子,一遍遍地盖在我们身上。我怀疑娘一夜都没合眼。有时候我被雪白的满月惊醒,总看到娘孤独地坐着。其实娘并不孤独,她在守护着一群儿女们。

在只有油蛉低吟的夏夜里,寂寞的娘是不是在想念遥远的故乡? 娘六,七岁流落到异地他乡。陌生的环境,陌生的面孔,还终日忍受着无人问津的病疼的折磨。该是怎样的一种悲苦。好在,父亲对娘呵护有加,有时我们姊妹惹她生气了。娘就泪水涟涟地想起故乡的大山,想姨,想舅。娘也只是说说,她割舍不下我们。

那年已有二姐了,一个落日如血的傍晚,一个疲惫的老人,挂着包裹一路打听找来了。这位风尘仆仆的老人是我外公。那个领我娘的远门子舅舅十年后被外公找到,逼着才说出贩卖娘的具体地点。这十几年期间。外婆终日思女已哭瞎了眼,外公得到消息后一路打听一路要饭。从平顶山叶县找到邓县。终于见到他的小女儿--------娘已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了。

怀抱二姐的娘跟随外公回到阔别十几年的故乡。母女长长的思念都化作拉扯不开的抱头恸哭。外婆一刻都不让娘离开她的身边。听娘说,外婆一直生活在丢失娘的阴影里。到了晚年,外婆眼瞎了,瘫在地上,神思恍惚时仍不忘用手紧紧抓住舅家小闺女的胳膊,一刻也不松手。恁一岁多的小表妹哭哑了喉咙,眼泪花花困在瞎奶奶的怀抱里,只看到从门口挤进来的一缕阳光。

但是娘在外婆的身边住了一段时间后,就让外公买了火车票回到邓县来。外公感知到奶奶的贤惠和父亲的勤恳,支持女儿回到黄土地来,奶奶和父亲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

                                                 

05

娘总教导我们勤劳的习惯。夏天,浓重的晨雾还未散尽,娘就柔声地唤我起来,拿着粪铲和粪篓,来到我家房后的小池塘边,捡拾家禽的粪便。那个小池塘边总有些夜不归巢的鹅鸭。它们成片成片地卧在水边,一个黑夜撒下许多粪便,娘就催我起来拾捡。在那个缺钱的年代里,家禽粪便是上等肥料,农村人都争着拾捡,积缵起来,上到地里,能长出好庄稼来。

娘从天不亮就唤我起来,我躺在娘身边的凉席上,睡意浓得睁不开眼。在甜蜜的梦境里,总夹杂着娘亲的一声声呼唤。娘唤一次,停一会儿,我就继续做我的梦。隔一会儿,娘再唤一次,梦暂时断了,一会儿又续上了。瞌睡啊,七,八岁的年龄真是渴睡。娘就反复地唤,我就挣扎在似醒非醒之间······娘是心疼我,让我多睡一会儿。可是等到天大亮,哪些鹅鸭粪就被别人拾跑了。许多次,我几乎是闭着眼来到池塘边。不过在一群大白鹅嘎嘎嘎的欢快鸣叫声中,才从浓浓的睡意中醒来。

娘就这样柔中带刚地培养我们一种良好的习惯。她一遍遍地唤我起来,从不发脾气,但还是锲而不舍地唤你。让你明白,不能被懒惰和困难击倒,该完成的事必须完成。当我拾了一大篓褐中泛着草色的粪肥时,也为自己一大早的劳动成果感到高兴。

娘就像古装戏里的佘太君一样,分派着我们的活。娘不识字,但他知道一个人的立身之本必须自律,才能完成繁冗的事情。

娘常说,她要的女儿多,将来都出嫁了,不能让亲家在背后说没有调教好女儿们。娘的苦心没有白费。我们的日子都过得平静温馨,没让娘亲为我们姐妹操心受气。一个女人,只有勤劳,持家,自爱,才能赢得他人的尊敬。

06

母爱是无私慷慨的,你要星星,即使她摘不下来。她也会设法给予你比星星还多的爱。怜惜的,喜悦的,心疼的······我的娘亲却给了我歉疚的爱。

那时我在二姐家上学,一个星期天回家看娘。娘喜欢得不得了。连忙让刚从田间回来的四姐上街割肉包饺子,我心疼大我两岁的四姐,她薄弱的身子已经支撑了我应该为娘尽的孝心了,就劝娘不要让四姐上街,因为已经快晌午了,娘不依。说心疼我不知好歹,说我在人家屋檐下肯定受过委屈,她当年就是在寄人篱下的苦日子中过来的,说着说着,泪水涟涟,每个儿女都是娘的心头肉,娘是用这种方式来赎把女儿送到他家的歉疚。我明白娘的心思,又心疼四姐的辛劳。原来一直有一个心结盘踞在娘的心头,就是对寄居在姐家的我照顾不够,她想用亲手包的饺子来求赎。

有娘的女儿,永远都是幸福的。即使你已经长成大人。在娘眼里,你永远是个孩子,她仍然时刻关心着你,把能给予你的一点不留,全部奉献。

我抱着孩子回娘家小住的时候,每次要走了。娘总是忙不迭失地起身去灶间生火煮鸡蛋,把热乎乎的鸡蛋装在我的行囊之中。那个贫困的年代,娘只想用着朴素的母爱来温暖我的行程。只有我带上她的这份心思,她的心里才感欣慰,每次娘总送我到公路边,看着我坐上车走出好远,娘瘦弱的身影往往站成一尊雕像。

07

多子女的娘,尽早耗尽了她的一生。那时我年轻不懂得岁月无情。总是坐末班车回去看娘,又坐早班车回来上班。每次坐车前,总到娘的床前站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其实娘早已披着袄坐着等我。娘的咳中夹着血丝,床边的土地上总是湿乎乎的一片。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好像早已习惯了娘的日夜咳嗽。因为娘有一头浓密的黑发,有一双清澈温顺的眼睛。虽然娘走起路来晃晃荡荡,身子像一把枯柴装在衣服里。我一直天真地认为:娘会永永远远陪我走长长的人生路。

然而,命运就在我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生生地将我和娘阴阳相隔。

依旧是个冬天,正在上班的我接到音讯奔回家中,再也看不到娘亲慈爱的目光,冰冷的季节里我永远失去了家的温暖。

娘从初冬时节来,又在隆冬时节走。这一来一走耗掉了娘亲:苦涩的童年,劳作的青年,沧桑的中年和病痛的暮年。

最不能释怀的是姨和舅没能最后看一眼苦命的娘,接连三封电报都被压在叶县的邮电所里。正值元旦放假,乡下邮件没人送。我们守着娘的棺木等了七天,也不见姨和舅的到来。

出殡那天,天麻麻亮,我躺在棺木边。恍惚中,看到娘倚着门框怨声道:你还在睡,你舅就没接到电报。随后飘然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我猛然醒来,诉说着这一切,因为电报都是我发出的,那时除了机关有电话外,别处很少见到电话的影子。而下棺入土的习俗是有讲究的,人们忌讳更改定好的时辰。

当把娘下葬后的当天下午,姨和舅匆匆赶来,也没看一眼他们苦难一生的小妹------我的亲娘。姨和舅哭倒在覆盖娘的新土堆上,拉不起来。

是老天的捉弄?还是娘亲可怜的命运?我无语指问苍天,只有凛冽的寒风刮着白幡在旋转。

季节上的冬天很短,而娘的冬天很长。命运多舛的娘亲,一生几乎都被冬天的迷雾笼罩,没见过晴开雾散的一天。

娘连出生的故乡,故乡上血脉相连的亲人也没道一声离别。带着无尽的遗憾走了。娘的一生如无根的浮萍,在凄风苦雨下旋转飘零,魂如风吹的柳絮,荡在天涯。

也许,那个传说中被炮火夷为平顶的大山是娘亲的故乡,也许贫瘠的西南岗黄礓石地是娘亲的牵挂。在娘亲朴素的观念里,无论在哪里,都要落地生根,长成一株迎风招摇的大树。即使散落不了多少荫凉,也要长成自己骄傲的模样,不喜也不忧。


作 者 简 介

作者:袁荣丽

袁荣丽,河南邓州人,70后,网名:雾锁残秋。现在花洲实验高中附近私立学校任职,闲暇时光总喜欢在唐诗宋词中寻找寄托,总想把岁月沧桑用文字记录下来,感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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