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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田之殇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齐超

磊,父母皆是教师,那年,父被打成右派,不堪羞辱、折磨,屈死五.七干校。母年轻貌美,因不堪文革主任欺凌投河自尽。


磊刚刚成年便带着父亲留下的唯一遗产——一把二胡,就随着插队的大军到了这偏僻的山区,住在生产队提供的仓库内。因家庭突然发生的巨大变故,他对这个世界失去了信心,他很少与别人交流,二胡是他唯一的朋友,一腔愁绪,他只对二胡倾诉。劳动之余,夜深人静之时,常常能听到他那低沉哀怨的二胡曲在宁静的夜空飘荡。

芳,根正苗红,父亲是生产队队长,母故,父女俩相依为命。她虽然没有文化,但人单纯,善良,相貌出众,在周围十里八乡也算是最漂亮的姑娘。她家就住在磊的对面,她是磊最忠实的听众,每当二胡声响起,她就停下手中的活,躲在磊看不到的地方静静地听着。在磊的《二泉映月》《江河水》里,她听出了忧伤,她常被那如泣如诉曲子打动,一曲终了,泪水悄悄地滑落脸庞。

刚到这里生活的磊总是缺这少那,免不了常常到对面的芳家打扰,芳为人热情大方,慢慢的他们熟悉了。 爸爸对这个城里来的孩子也格外关照,知道他没有干过农活,在征得大家的同意后,让他当了生产队里的记工员。


考虑到他一个人生活的难处,爸爸也时常把磊叫到家里吃饭。在一次饭后,磊含泪诉说了自己家庭的遭遇,爸爸与芳听后无不眼泪盈眶。父女俩对磊产生了无限的同情与怜悯。从此家里有好吃的,爸爸会把他喊来一起吃,磊没有钱了,芳就把自己挖半夏卖的钱给他偷偷送去。在芳父女俩的感召与温暖下,磊慢慢走出了阴影,也是在这个过程中磊慢慢的喜欢上了芳,芳也喜欢上了这个文质彬彬大男孩。

他们俩好上的事,很快被民兵营长的儿子李文革发觉,他对芳早已垂涎三尺,曾屡次欲侵犯芳,均未得逞。现在突然发现芳有了心上人,不甘心的他在磊上山植树晚归途中,事先埋伏好带着恐怖面具的李文革,突然出现在磊的面前,磊被这突如其来狰狞的面目吓得魂飞魄散,慌乱中他一不小心摔下了山崖。

也许是上天眷顾这个可怜的孩子,磊并没有摔死。芳在山里苦苦寻找了三天两夜,终于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磊,筋疲力尽的芳把磊背回了家,经过她精心的护理,磊渐渐恢复了健康,但留下了残疾的瘸腿,从此他几乎丧失了体力劳动的能力。在那个混乱疯狂的年代里,对没有任何证据的磊来说只有自认倒霉了。

爸爸尊重了女儿的选择,同意了他们的婚事。磊不能从事体力活,爸爸就求爷爷告奶奶,在他的软磨硬泡下,后来大队同意,允许磊在现在居住的生产队库房里,自己开班办了一所小学,学生都是本队的孩子,教师就磊自己。

报酬与一个健全的劳动力工分等同。磊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他喜欢孩子,因为从小受父母的影响,对这个工作也完全胜任。很快就得到了学生以及家长的认可。不久他们的儿子顺利降生。一家人就这样过着平凡而安稳的日子。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爸爸外出因一场意外离开了他们,芳悲痛欲绝前去处理后世,腿脚不方便的磊带着刚满周岁的儿子在家留守。夜里儿子高烧,偏远闭塞的山村缺医无药,磊拖着残疾的腿背着儿子冒雨连夜走了几十里的山路,直到第二天中午,一身泥水的磊才把儿子送到公社的医院,但他们还是来晚了,儿子脑膜炎,烧坏了大脑,望着活泼的儿子一夜之间变成了傻子。

这措手不及的打击,磊不相信也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他感觉自己一下子掉进了无底的冰窖,他拼命地捶打着自己的那条瘸腿,他的心在滴血,泪水打湿了衣衫。

后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把儿子带回家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多重打击,芳精神崩溃了,这个心地善良的姑娘最终她还是没有熬过那个多雨的秋季,在一个飘雨的黄昏,磊请人把她葬在学校后面的山坡上,透过教室的窗子就能看到芳的坟墓。他抱着儿子哭干了眼泪,他想随她而去,然而怀里这个傻傻的儿子怎么办?父母当年狠心的抛下了他,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孤苦伶仃,是芳给了他一个家,现在家又一次没有了。

自己怎能再忍心留下这个嗷嗷待哺的傻儿子呢?也许以后医学发达了,还有恢复健康的可能。儿子不能没有他,抱着这一线希望,他咬牙坚持了下来。

那年的春天,春风吹遍了大江南北,也温暖了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上级通知他可以回省城去工作了,他喜极而泣,第一时间带着儿子到芳的墓前,把这振奋人心的消息告诉了芳。


第二天当他带着收拾好的行囊,拖着八岁儿子再次到芳的墓前与芳洒泪告别,在他即将离开时,突然发现,他身后围着他的学生与学生的家长,面对一张张渴望的眼神,他的心软了,就这样他又留了下来。当然坚定留下的还一个原因:就是他放不下留在这里的芳。

儿子十岁了,走路还是不稳,常常磕的鼻青脸肿,为了防止儿子摔跟头,他上课时就把儿子放在讲台边上的一个自制的木框架内,孩子逐渐长高,框架也不断加高。

他把自己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一点钱全部都用在儿子的治病上,然而收效甚微。也曾到省城的大医院,医生的答复都是:不可逆转。怎么办?必定生活还得继续。儿子是没有希望了,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的自己的教学中去,同学们的进步是他最大的快乐。

 儿子已经十三岁了,说话还是咿咿呀呀,走路跌跌撞撞,但他尽力了。这些年来,放学后他时常带着那把二胡,搀扶着儿子踉踉跄跄到芳的墓前,在那一坐就是好久,谁也不知道他们诉说着什么,村民们走过,听到哀伤飘渺的二胡曲,谁也不愿去打扰这对父子,只是远远地望着这对可怜父子摸眼泪。

儿子十五岁了,嘴边长出了细细的茸毛,为了防止他乱跑,他在儿子的腰间拴了一条绳子,另一头就系在自己身边的讲台上,平时磊走到哪就把儿子带到哪。这对坚强又可怜父子相互搀扶着走过几多春夏秋冬,这一幕也成了小山村独特切凄凉情景。


有一天他有事出去一会,因不方便带着儿子,就把他拴在教室门框上,赶他回来,却发现班上两个女生在惊恐的哭泣。有学生告诉他,儿子去拉扯女生了,他非常恼怒,第一次打了儿子,打过又抱着儿子恸哭。

然而,没过几天儿子毛病又犯了,见到女生就扑上去,女生们吓得不敢来上课了。他就挨个去学生家劝说,并保证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孩子们这才同意继续来上学。等到孩子们到学校后,却没有见到过他那个傻儿子。有学生曾悄悄地问他:“傻哥哥呢?"他望着学校后面的山坡,总是闪烁其词,后来他哽咽地说:"他到很远很远的亲戚家去了。"反正,从那以后人们再也没有见到他的儿子。

翌年,镇上建了教学楼,学生要集中到那里去,这个小学就要结束了它的使命,学生即将离开的前一天,他换上了最干净的衣服,组织学生最后一次升国旗,唱国歌,唱着唱着,他哭了,孩子们也哭了...... 

两天后,有村民突然发现磊怀抱中父亲留给他的那把二胡,静静地坐在了学校后面芳的坟墓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就这样默默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当地村民对他的离去伤心不已,为他在墓前树了一块墓碑,上刻:麦田守护者磊之墓,一九八五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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