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谷岸云沙 地里的蒜苗还绿着,一眼望过去,平展展地铺开来,全是大蒜。每块地里都有几座坟头或石碑站立着,就象田地的看护。老坟都在村庄外围,一茬茬的人走了,躺不下了,大多家庭都迁了新坟,走了的人,就埋在自家的责任田里。所以每一座坟头,看的都是自家的地。冬天的乡村,让人觉得不再那么荒凉。 乡间的小土路上,偶尔有电瓶车的行人穿过,尘土飞扬。 村子里修了柏油路,路边栽了树,路两边的墙都刷了淡黄色的漆,整齐,整洁,规划有序,可是看起来让人陌生。 我家的老院,冲了路,一点儿踪影也找不到了,前几年老院的那间厨房孤零零的还在,不知道现今是否还有?我没有去找。 那么陌生的街道,就算找到了老厨房,也找不到老院了,老院里两棵枣树,搬家时刨掉了一棵,另一棵据说还结着果子,每年被在我们家老院旧址上盖房子的邻居摘去了。我母亲每年夏天都会惦记着,抱怨我们的邻居打了枣不给我们留一点儿,毕竟那是我们家的树呀。 就连母亲离开老家也十几年了。 父亲去世前一年盖的房子,是村子实行新村规划,盖得第一所房子,如今站在大路上看过去,唯我们家的房子最破旧。很多人家起了楼,特别是路边上,全是二层小楼,水泥墙光滑结实,我们家混砖的红墙因此显得陈旧不堪,象隔年贴在门上的门对子,带一点被岁月洗过的沧桑味道。 当年那是一片树林,地势低凹,盖房子时,垫了很多土。现在与前后的楼房比起来,更显得低矮了,我们在那房子里缺少更多的记忆,在那之前,我一直渴望有自己的房间,有明亮的大玻璃窗子,有自己的书桌,有放东西的上锁的小抽屉……等到真的有了这些,等到我们搬进了新家,我却离开家去外地上学了。 假如父亲还在,也许我会常回来,或者象所有出嫁的女儿一样,长住娘家。我一直有这样解不开的心结,我羡慕那些有机会住在娘家的人。 第二年父亲就走了,我不常回家,是因为不习惯家里沉闷的空气,我知道自己是在逃避,可是我没有办法让自己面对。 住我们家房子的三婶说:回家了,去家里看看吧,前阵子下雨,屋子里积水到脚脖了。太凹了。 不回去了。 我知道墙上还挂着我们十几年前的旧相框,相框里,有我们全家的老照片;菜橱的抽屉里,还放着我年少时的日记,早已被小潮虫啃蚀得千疮百孔,字迹歪歪扭扭的,看了,免不了难为情。 我的房间里,曾经贴满我用毛笔抄写的唐诗宋词。 现在没了。 那里再没有我们的气息。那些味道都是人家的。 我们只有记忆,少得可怜。 走在路上,走在村外。 看到多年前我家的责任田。记忆复活,还有一部分留在田里。 有一年,我们家种麻,在麻地里藏来躲去,偷懒,胳膊被麻叶拉出血丝来,被汗水一淹,热辣辣的疼;穿凉靯的脚,老是被砍倒的麻茬子刮破了脚,脚面两侧都是伤。父母在麻地里忙活,隔着密密的麻叶,老远,都可以听得到他们的说笑声。我喜欢那一年密密的累死人的麻叶,喜欢那种疼痛,疼痛里的那种幸福。 忽然就忍不住流下泪来。 这一晃三十年过去了。 那一年,父母也不过三十几岁吧。 到今年,父亲走了二十年了。 岁月真的很残忍,让我们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很多,来不及收藏,来不及珍惜,来不及回报。 父亲走了,奶奶走了,姥姥、姥爷走了,老家的牵挂越来越少了。 母亲也老了。 一街两巷的我的那些远房的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大婶子二婶子小婶子老嫂子们也一个个的都老了。 有一些,我出生时,她们就在;有一些,我长大时,闹过她们的洞房;还有一些,我离开家时,她们还没有嫁过来。 她们拉着我的手,问我母亲的糖尿病可轻了?问我大娘大爷的身体可好?问我孩子长到几岁了? 老家旧貌换新颜,让我非常不习惯,也不喜欢。但是她们没有变,她们还在,她们还是我年少时记忆中的样子。 我知道我不可能为了我记忆中的那些东西,而去改变乡村发展的节奏;我也不可能让生活停止不前,让那些陪伴我一起成长的亲人,永远生活在我的视线之内,我没有这样的能力。谁都没有。谁也无法控制时间。 时间能够从物质上改变一切,可是它改变不了我的心。 我是一个固执的人,固执地停留在某一个过去的记忆里。 这一点固执温暖着我漂泊的心。 我想这是每一个离家的人的通病。 离开家越久,那种想要回家的感觉越强烈,然而真正回来,我非常清楚,远远不是那么回事,这就是现实与梦想之间的距离。 我只能这样走了,来了,又走了。 在这样的来来回回中,安抚我走累的心。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老家,伴随着我们成长,从小到大,一直到离开家,去谋新的生活。那些记忆,温暖着我们,让我们在失魂落魄时,还能够有一个地方可以安放我们的孤单和寂寞。 每个人都需要一个老家。 老家可以唤醒我们年少时的记忆,哪怕我们日渐苍老,伤痕累累,我们的心仍然是年青的,不染尘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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