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故乡的河堰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董凌燕

小时候,我喜欢站在村口的渡桥上看太阳下山。村西,有一条南北绵延数里的河堰,向南望望不到头,向北望望不到头。河堰宽约百米,除中间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外,河堰上密植槐树杨树。春天,万物勃发,万树抽芽;夏天,树荫如盖,遮天蔽日;秋天,万物萧瑟,落叶满地;冬天,枝干遒劲,疏朗有致。

太阳慢慢的向西滑去,光线慢慢的变柔和,因为我终于可以直视它却并不觉得刺眼了,我眼睁睁的看着它慢慢的变大变红,它到底还是滑到河堰上的树顶了,它终于被树枝戳到了,它不会象气球一样的被扎破吧?没有,因为我看到它很快又从树枝间的缝隙里出现了,它依旧是圆的。它被河堰上的树遮住三分之一了,很快是一半,然后是慢慢的沉没到河堰后面,终于消失的无影无踪。黑夜,来临了。河堰变成了长长的黑色条带。

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想去看看太阳究竟落在河堰西面的什么地方。可是,我没有勇气一个人去,因为,对我来说,河堰西面即是远方。而,远方,对一个孩子来说,即意味着陌生的不可知。我不敢到我不熟悉的地方去。即便是河堰,我也不敢一个人去,因为大人告诉了我很多事,让我觉得河堰是神秘的。

据说,我是被奶奶从河堰的一条沟里捡来的,志伟是被他奶奶从河堰的一条沟里刨出来的,村里还有很多孩子都是被他们的奶奶从河堰上捡来的,所以,河堰上的每一条沟都是一个孩子的老家,那些沟因为曾经藏过一个孩子而显得神秘。啊,幽深的神秘。据说,河堰中间的那个土墙屋里,曾经有一对年轻的男女在那里恋爱被捉住了,男的被毒打,女的的母亲气的差点喝农药。这个“据说”是我在大人们闪烁的言辞里偷听到的,但,他们的言辞越闪烁越令我感觉神秘,所以,我从来没敢进过那个土墙屋,那里因为曾经发生过令人想要自杀的事件而变得格外神秘。对于神秘,孩子们总是格外好奇却又不敢涉足的。

河堰中间的那条路把河堰分为东西两面,西面的朝向顺和镇的某个村,东面的朝向我们村。我和村里的一群孩子常常是在河堰的东面玩,好像河堰的西面不是我们的地盘似的。走出村子,走进麦田中间的小道。小道很特别,约有两米宽,土质,两边各有两拃宽的不毛之地,中间却是杂草丛生,且地面略高于两边;杂草中间仍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

初次见识这种小道的人可能感觉很奇怪,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小道两边的不毛之地是拉运粮食的板车车辙印迹,板车反复拉过,土质慢慢变得坚硬,以至于长不出草来且土地下沉;而杂草中间那条若隐若现的小路则是拉车人的双脚踩踏所致。这样的小道在苏北农村随处可见,远望小道上的野草似爷爷们一绺绺或粗或细的胡须。穿过长长长长的小道,我们终于到了河堰脚下。

河堰好高啊。上河堰没有路,我们远远的启动,冲向河堰,可是,常常冲到一半就只能折身往下跑,如一只初学飞翔的小鸟,慌慌张张跌跌撞撞的冲下来,再往前跑好远才能收住脚。如此数次,我们找到了窍门。冲到最高处的时候,立马趴下,双膝着地,双手紧抓地,运气好的话可以抓住树根,然后匍匐前进,最终爬上河堰。

爬上河堰的我们宛如解牛成功的庖丁,“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登高而望,一股豪气油然而生。平日高不可攀的杨树顶就在我的眼前,几乎伸手可及;平日只能看到房子的屋檐,现在却可以看到屋顶了;平日高大的三爷爷在远处的麦田里只是一张弓。我们几乎都乐不可支了。

我提议到河堰西面去看看,私心里,我是想去看看太阳落下的地方,他们都不同意,理由是太远了,要穿过南北整个河堰,而且河堰西面还有一个长长的坡,真的太远了。好吧,我也觉得是太远了。我们在树林里穿行,玩的什么,忘记了。

只是记得槐花盛开的时候满眼雪白,槐花败落的时候满地白雪。我更喜欢落在地面上的槐花,他们因为干瘪而轻盈,人走过,槐花随人的脚起舞,真美。河堰中间不时有或徒步或骑车的人,他们都形色匆匆,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可是,我知道他们是从遥远的地方来到遥远的地方去,因为他们来的地方我看不到边他们去的地方我也看不到边,莫名的,我觉得他们就是远方。远方,神秘的远方。

二月二,乡里的风俗是炒蝎子爪。所谓蝎子爪,就是黄豆。用什么炒呢?沙土。哪里有沙土呢?河堰。河堰上有最纯正的沙土,滑,细,软,经雨不粘。奶奶妈妈们负责黄豆,孩子们负责去河堰背沙土。我们每人提一个小袋子,先装半袋子沙土回去交差,然后就是在河堰疯玩。我们对于爬河堰已经很有经验了,并发现了一个更好玩的玩法,那就是从河堰顶上滑下来。

因为沙土柔软滑溜,且河堰坡度不陡不缓,坐在河堰顶上,屁股往前挪动,身体后仰,“刷”,尖叫着滑下来了,快乐,惊险,刺激。多年以后,当我看到城里孩子在塑料滑梯上乐此不疲的滑滑梯时,忍不住感叹,城里人真会玩;当我忍不住象城里孩子那样滑下滑梯的时候,忍不住感叹,城里人真没劲——滑梯两边的扶手太束缚。自由,肆意,张扬,无遮无碍,的快乐,只有大自然才能给予。

再回老家,再回河堰,我吃惊的发现,河堰那么近那么小。出村,步行十分钟到河堰,上河堰,步行两分钟到复新河。原来,孩子就像蚂蚁,他们看世界只能看到眼前的一点,但眼前的那一点他们看的比大人更为真切。只是,很多人长大了就忘记了自己做孩子时的心理。

我们一路走来,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跟随我们的一生,是父母是伴侣是子女是工作是财富是权势?都不是,能如影随形陪伴我们一生的是我们的经历,身体的和心灵的。身体的经历让我们见多识广,心灵的经历让我们精神丰盈。走万里路,读万卷书,两者相辅相成,打造的出尽量优秀的自己。而,童年的经历是生命的底色,此后所有的经历都是在这个底色上泼墨挥毫,最终完成只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图画。

当年,我身在故乡,心却在远方;而今,我身在远方,而心却从未远离故乡。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山远始为容”,这两句诗最能诠释我们对故乡的情结。对于故乡,身在此山中的人却常常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因为,唯有远离,才能从差异中感受到她独特的魅力。山那么深那么大,只有远离,才能看清她的原貌,正所谓“山远始为容”。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