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木棉之秋 一 每次到母亲墓上，都会带几支或一束鲜花，哥哥姐姐他们也是。 母亲晚年皈依基督教，去世时，她的灵堂没有传统的纸钱和长明灯，只有花。灵柩里的母亲面容安详，好似睡着了一般。遗像上，母亲微笑着望着我们，好像很满意我们为她准备的这些花。 但是，母亲生前，我们兄妹从来没有给她买过花。 后来我常想，母亲那么热爱生活，是不是也会很喜欢花。如果生前的母亲节，我们给她买束康乃馨，她应该会很高兴吧？但这个问题，永远没有答案了。 好像，我们从来没问过母亲喜欢什么，也从来没想过要问她。我甚至连她喜欢吃什么，她的生日都不清楚。只知道她很清楚我们爱吃什么，所有我们喜欢吃的她不爱吃；我们兄妹五人的生日，连我们出生当天的天气情况，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们只知道，妈妈很能干，她似乎不知道累，也从不叫苦。田里活再多，回家还会烧可口的饭菜。有她在就没有什么可怕的。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害怕，不要焦躁，妈妈总有解决的办法。有什么烦恼，经她开导，心里就亮堂。什么时候回家总有热饭吃，有温暖的问候。 我们只知道，母亲她一生好强，硬气。再难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悲悲戚戚，低声下气。不管多么艰难的时候，她的声音都是朗朗的，让人安心，觉得日子有奔头。 我们以为，她就会一直这样，做我们的主心骨，永远是我们这个大家庭遮风挡雨的墙。虽然我们都已做了父母，但仍然喜欢进家门的时候大声地喊:“妈妈，我回来了！”喜欢听她朗声的应答。 从来没觉得她已经老了，更不会想到她会突然离开。我们被她疼了几十年，早已习惯了，一直心安理得。我们都以为那样的日子会长长久久。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吧。记得有一次，她跟我说，感觉没做多点事，就觉得累了。“难道我才七十岁就老了哪？”母亲笑着说。我也笑了，我也没觉得七十岁的妈妈是老人——那么精神、能干的妈妈哪像个老人呢？我的意识里，肯定就不愿意想到妈妈会老吧？就一直自私地希望妈妈一直这么疼着我们到永远吧？ 我们平时有许多的事要忙啊，读书、工作、挣钱养家、教育孩子、人情往来……哪里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用在妈妈身上呢？妈妈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就很不舒服、就已经病很重了的？她不告诉我们，我们就是看不见啊。 母亲真正“用着”我们的时候，也就是住院那二十多天。我们兄妹突然恐慌，不知道一辈子经历过那么多风浪的妈妈怎么就一下子再也起不来了，再也不能朗声安慰我们了。我们给她梳头、洗脸，给她洗脚，给她按摩，喂她吃饭。我们手忙脚乱地要给母亲最舒服的服侍。我们趴在病床前暗暗祈祷，哥哥们给她输血，伏在她耳边鼓励她。但妈妈还是匆匆离开了。 我时常想，母亲她从来没要求过我们为她做什么。在她要离开时，用短短的二十来天，让我们有机会尽点孝，好以后少点歉疚和遗憾吧。在我和大哥快要开学的时候，就走了。我们因为那二十多天的服侍，还在同病室的病友和医生那里得到了“孝顺”的称赞。 二 那天，公公“五七”（过世后第五个七天），头天下了一整天的雨，我当天下午请假坐车回家，第二天五点来钟就往老家赶。一路上，车很少，天还黑黢黢的，到了老家天才亮，兄弟姐妹五家都到了。 往坟地的路很不好走，一条田间土路，被雨下透了，泥泞不堪。孩子二伯背了一蛇皮袋的草纸，孩子二伯母提着一只篾篮子，篮子里是为上坟做的四个菜。还有半瓶酒。我们一行人在泥泞的路上走默默走着。小心翼翼地绕过一个个水洼，防止滑倒。秋雨后的清晨，已有了寒意，但我们却走得一身燥热。 坟前烧纸的时候，儿女都念叨:“大大拿钱用，送钱来给你用了。”同时把菜夹在火堆里，倒上酒。 不知道，公公他究竟能不能知道，我们为他做的这些。儿女们为她办了体面的丧事，为他烧了许多许多的纸钱。就像今天这样的烂泥路，也要来给他送纸钱。 我嫁过来十八年，知道公公是个疼心很重的人。听婆婆说，公公年青的时候，在河工上扒河，干那么重的活，几个白面馍馍都舍不得吃，要省着带回家给几个孩子吃。 辛苦一生，每个孩子都成家了。终于可以喘口气。但每一家的事，大大小小，不管有没有人听他的，能不能帮上忙，他都要挂虑。有时忍不住说几句，却常被儿女嫌唠叨而顶撞、抢白。 我印象中，从来没见过兄弟姐妹为他聚得这么齐，为他吃过什么辛苦，那么爽快地为他花钱。 记得他生病住院，到医院去看他，他说我这病给你们三兄弟家添难了，语气里很愧疚。听说，刚查出病来时，他问医生，如果不能治好，就不治了，不想让孩子们撂钱。 如果是他活着，肯定不会让我请假坐那么远的车专程为他回家一趟，然后又急匆匆赶回。 如果他活着，肯定不会舍得让孩子们为他起得那么早，走那么难走的烂泥路。 如果他活着，给他钱用，他肯定说，我不缺钱，你们来家就好了。我不要你们花钱，只要你们过好就好了。 这十八年也不过就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给他们点钱，换季的时候给他们买件衣服，买双鞋什么的，但却在庄邻和亲戚那里有了“孝顺儿媳”的好名声。 不知道有多少人也这样，因为别人给的一点点温暖就感激、惦念，记挂着要回报。却一直忽略身边最疼爱我们的亲人。直到有一天明白过来时，只留下悔恨。每读到史铁生的那句“妈妈，你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呢”，心里就堵得难受。 每到父亲节、母亲节时，网上会有铺天盖地的文章，歌颂父母之爱。母亲离开三年了，今年我才敢点开这样的文章来读，之前都是看到标题就绕开。不仅仅是嫉妒，也有反感。有人说网络多孝子，可惜你爸你妈也许不会上网，收不到你的这份孝心。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道理早就懂，但真明白已很晚。我真羡慕那些早早明白过来的人，于寻常生活里，给父母关心、疼爱。在绵长的日子里，从从容容地尽着一份孝心。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