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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韩庄的老人们和他们的葬礼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白云飞

 常常的想,有空了,就回小韩庄看看,虽然那里已经是儿童相见不相识了,但是毕竟还有几位老人家在,还有硕果仅存的几个姥爷姥娘。

自从读书后,就很少参加过葬礼,真正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儿时见过的,虽然时光飞逝,把孩提时代的记忆给斑驳的支离破碎,但依然,不能忘记。

 我不是民俗专家,很多细节都已经忘记,而且现在的乡村,已经很少能够举行传统的葬礼,希望能有有心人士,趁着一些老人还在,能够去询问整理一下葬礼的民俗,也是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呢。

一   、大外爷爷和的他的葬礼

大外爷爷是参加革命工作出去的,解放后就分配到了济南工作。当时交通不便,为了能够照顾到家里,他就来到了山东单县。虽然是外省,但是离老家只有二百里地,倒也算是近的。

大外爷爷退休后,就回老家来盖了一栋三间的土坯房,石头的地基有一米来高,然后黄土掺上麦秸,一层一层挑高上去,还记得乡邻一起打夯,大外爷爷赤脚和泥的样子。虽然是三间土房,但是那么高的石头地基,在小时候我的记忆里,也是比较好的房子了。

当时觉得挺奇怪的,大外爷爷他们已经是城里人了,那时候的城乡差别还是非常大的,为什么还要到老家来盖房子。现在想来,叶落归根,才是老人家的心底想法吧。对大他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了,只有听其他老人家说起。大外爷爷回家来,除了自己的长辈,还会去看望村里的日子过的最差的外来户。妈妈问他,他们又不是咱家里的,为啥还要去看他们呢。

大外爷爷说,人家也是咱乡亲,越是人家过的差,咱更不能瞧不起人家,要帮人家。

大外爷爷什么时候发病的,我不记得了,应该是房子盖好后很短时间,他们又全家从单县回来了,在里间的地上,厚厚厚厚地铺上了一米高的麦秸,用橛子夹着木板挡住,就是软软的大地铺。大外爷爷躺在铺上,就很少起来,后来的一段时间,可能是身体状况很不好了,脾气特别暴躁,动不动就骂人,所以他的房间,我们很少进去。有一次他睡着了,大姥姥蹑手蹑脚带我进来,把一块蛋糕拿给我吃。当时也知道不能打扰他,所以轻声轻气地吃完,他还没有醒,隐约间觉得自己打了个大胜仗似的。

其他亲戚们来来去去探望的事情都忘记了,只有印象,家里养了只老鳖,是要给大外爷爷补身体用的,每天最经常被警告的是,千万不要被咬到了。而且老鳖特别喜欢把头缩进盖子里去。什么时候被杀的以及完全没有记忆了,老鳖盖就挂在墙上了。而且伴随的还有一支残缺不全的童谣:。。。掀开盖,四样菜……

大姥姥还养了一笼鹌鹑,斑斑点点的鹌鹑蛋,比鸡蛋小,还比鸡蛋好看。着实是新鲜的事物,装点了我的童年。

就是那么淬不及防,大外爷爷去世了。虽然无从比较,但是应该是村上最隆重的葬礼了吧。

长长的灵棚,两边跪棚的子侄们也长长地排开去。他们的身后,是各色黑色的障子,用方块白纸,写上黑字,粘在障子上。还有花圈,好漂亮的花圈,当时四岁的我,只能用新奇的眼光看着这一切,感受这隆重的哀荣。从单县的单位,也来了不少人,他们开着吉普车,和现在玛莎拉蒂一般伊罕吧,招得小孩子都去围观。

亲戚来了好多,那时候都没有出去打工呢,所以每家两三个孩子,舅舅们年龄大点,他们的兄弟姐妹更多。那时候也遇到了不少表兄弟姐妹,对于孩子们来说,这是难得的交际呢。

我的爷爷,作为侄女家的亲家,也在参加葬礼之列。看到爷爷来了,我去准备酒席的那里,看做饭的远房的舅舅转身过去,掂了个馍馍就跑了。进来房里,赶紧拿给爷爷吃。陪着吸烟的外爷爷,还有同样是客的姑姥爷,舅姥爷,还有姑姥姥舅姥姥她们,一起惊叹,这孩子一点点大就这么护爷爷,老哥你真是好福气。爷爷估计当时是没有吃,但是一直到10年前,

还有亲戚说起来,我拿馍馍给爷爷吃的事。

把大外爷爷送到地里后,二舅妈就把大外爷爷的衣服放到家门口的坑里去烧,我和娜娜表姐就问为什么要烧掉,舅妈说是为了烧一下带回去做纪念。具体是不是这样,也无从考证,就记得尼龙袜子烧起来特别快。

这一说,就是三十二年前。

二、   老姥姥,二老姥姥和二老外爷爷和葬礼

他们三位是前后脚去的,所以记忆里都混在一起了。

老姥姥是外爷爷的继母,我印象里是慈眉善目的,现在从姑姥姥的脸模上,还能清楚地看到她的样子。和儿子们分开住,是在四外爷爷家的东屋偏房里,朝外开个门,自己生火做饭,一直在她的小屋里,偶尔出来晒晒太阳。我每次庄上到处乱窜,走过她门前,都会大声叫声老姥姥,她答应了等出来看,已经小孩都跑没影了。

她去的也很安详,早上没有开门,四姥姥说,坏了,有事。然后就把门托开来进去,发现人已经没有气了,伸手摸一下,身上还没有完全冷。

二老外爷爷和二老姥姥住在三间堂屋里,没有院子。他们的几个儿子女儿,有在郑州当兵有出息的,有在北京的,有在无锡的,留在家里的大儿子和三儿子,他们的孩子有在外工作的,有在家里的政府上班的,所以是属于家里人认为的有福的人。我记事的时候,他们年纪都老大了。早饭就是儿媳妇给炖个鸡蛋啊,泚个鸡蛋茶啊,然后有馓子泡一碗,或者就着外地儿孙们孝敬的蛋糕吃一顿。小辈们赶集还带别的吃的,这个日子啊,在现在也要比每天去欢口街吃包子喝粥还要再高级别了。应该是属于乡间老头老太的终极梦想,幸福天堂。

但是他们还是去了。先后应该一两年的光景。

比起大外爷爷,客人虽然级别不同,但是哀荣之甚,有过之而无不及。后来看到红楼梦里的秦可卿的出殡,我就忍不住想到他们的葬礼。

一口大锅,里面黑黑的熬的是据说是沥青,他们的棺材到底是什么时候刷沥青,我也记不清了。灵棚搭得老长,侄子孙子们提着孝棒,跪在铺满了麦秸的地上。

黑压压十几几十人,这种胜景,是再也看不到了。堂屋里面是棺材,大头朝南。前面摆一个小的桌子,点着长明灯和香,还有一碗倒头面,筷子插在面条里,好像冥冥中有谁在吃。所以平时吃面条,小孩子把筷子插在面条里,是绝对不允许的。

亲厚的人,提早几天就来了,儿女们围着棺材,断断续续地哭,然后说一会话,再哭。

儿子们用麻系在腰里,还有的把在鬓角缝一团棉花。是什么说法不知道。儿媳妇穿的孝服也是全身的,鞋子也用白布缝上,一身都是白的。外甥外孙们都是一定孝帽子,我住姥娘家,这顶孝帽子早早就顶上了。带了这个,除了丧家的近门,是不许再去别人家了。

出丧的正日子,妇女们先到,在村口就扯着嗓子开始哭了:

我的再也捞不着见得婶子啊,这是嫁出去的侄女;我的亲姑娘哎,这是娘家侄媳妇或者侄女;当他们哭着走进来的时候,这时候孝子贤孙们就跟着一起哭。她们用顶头手巾捂着脸,哭一阵子,就会有人过来劝,劝几个回合,也就收了悲声,问问老人家是怎么去的,像他们那些寿终正寝的老人家,自然是得到一阵羡慕的唏嘘。

男人们不会那样拉开嗓门哭,他们会声调一致地叹出来:

唉,我的二大爷,唉我的姑父……

有红白喜事,自然都少不了戏班子。他们坐在单独为他们搭的芦棚里,喝茶吸烟。然后看人多的时候,就有主角站起来,然后其他的乐师,吹起芦笙,拉起二胡,打起梆子,唱上那么一段。应该我们老家唱的都是河南梆子吧。还有大锣小锣,也会伴奏,但是喇叭好像就不是用来伴奏的了。是他们行礼的时候大显身手的。所以村里有丧事的时候,很多人家都是说去听喇叭,或者说去听戏的。

行礼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也是孩子们最最喜欢,不容错过的环节。

各个村里来的,都是能上得了台面的人,最最重要的,就是行礼的了。他带着亲属里的男子汉们入场,这时候,喇叭,锣大显身手,鞭炮也噼里啪啦放起来。等大家都进了芦棚跪下来,行礼人就开始了庄重的拜拜,具体是怎么样的流程,请原谅五六岁孩子没有那个记忆力。

亲戚朋友多的,光行礼就好长时间。但是,小孩子还是会看到底,那是因为会有糖供啊。

现在来看,那糖供实在没有什么魅力,就是粗粗的糖做成的各种形状,有桃子,有宝塔,有各种动物,再用颜料描画一下。我还记得有个词叫八仙供,但是指的什么就不记得了。

小孩子最喜欢这些糖供还有个原因,因为其他有猪头啊,活鸡啊,鱼啊,还有各种碗里放了各种肉,拿菠菜盖住,这些都是会被收进后堂的,但是糖供在行礼结束后,会被跪棚的大小孩子们哄抢掉的,毕竟人多糖供少,基本上都是每个人抢个碎片。从来没有看见一个完整的糖供被谁拿到的。

喝杂菜汤,也是参加葬礼的一个说法,各种炸蔬菜,丸子啦,藕啦,豆腐啦,都是标配。想当年小孩子抢起来那个香啊,实在是忍俊不禁。席间,孝子孝妇会出来行礼的,这也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因为大家都要站起来表示还礼,我小站起来还没坐着高,韩玉还是国光舅舅,还专门又跟我说了一遍让我站起来。

吃过饭,下午了,就要下葬了,先要把魂魄送走的意思吧,就是把扎的纸牛纸马,还有房子,轿子,童男童女是跟着去伺候的,然后大小孩子扛着这些,锣鼓伺候着,一路奔西南。还记得用面捏了不少的灯,一路上放了豆油点着,这是什么用的就不记得了。到了路口,这些牛马轿子的点着,带着老外爷爷老姥姥一路西天去了,也不管这些儿女们的哭声。

魂魄走了,棺材还在,那就要去安葬了。早就提前打好了风水宝穴。保子孙后代荣华富贵万万年的。挖一个长方形的坑,还有可以走下去的台阶。我们小孩子们就会走下玩。两位老人是谁先走的不记得了,那是合葬的墓穴,打坑的人也是高手,隔壁的棺材的黑色都能看到了。

到了时辰,亲人们绕着棺材走一圈,再看一眼之后,合上棺材,钉上盖子。这个时候,还有一句不全的童谣……一头大,一头小,装上死人跑不了……

摔盆这个仪式是什么时候呢,也记不清了。一块半头砖放那里,长子拼命地把盆子往上面一摔几瓣。好多时候会专门买一个土砂的盆子来摔,这是什么讲究呢,有没有哪位懂得的告诉我一下。孩子们吵架还会拿这件事情来讨便宜,什么你回头给我摔盆啊。。。

抬棺木是个体力活,不过那时候都是农村里大小伙子多的是,所以完全没有问题。他们在统一指挥下,缓慢地抬着棺木向棂地走去,后面跟着的是披麻戴孝的儿女们。到这个时候,好多儿女都要哭的走不动了,他们的儿女扶着他们走。

到了坟地,棺材放进去,要撒豆子还是什么的,当时我还挺担心,这些种子埋那么深,怎么能发芽呢。棺材上面还放了弓箭,是不是怕新来地府,有人欺负呢,我一直奇怪,周围都是亲人,怕谁啊。

最后开始填土,一锨锨下去,棺材就慢慢地消失,真的是再也见不着了。要是哭的话,也只有这时候了。一个新的坟包堆起来,周围都是老的坟头。可是我看着也不觉得害怕,不是因为周围人很多,而是我外爷爷,我老姥姥他们的坟地啊,他们平时都疼我的,就算是变成了小鬼小派,也是疼我们的吧。

现在什么火葬啊,平坟啊,能省多少田地啊,而且农民总会爱惜自己的土地,除了坟头那块,周围都会种满的。结果就生生地就把对老辈的一些念想,给掐断了,现在我爷爷的坟,只有我爸才能找到,对这家屋脊,再对那家屋脊,找到对角线才行,要是我们过去,总是摸索半天,大概就是这里吧。好,大概的地方烧纸走人。好了,现在拆迁,屋脊都没得对了。

这些做出这些决定的父母官们,就算他们那些生下来就是城里人的家伙们不知道,你的爷爷奶奶好歹是躺在地下的,总不要那么绝,给他们留个小坟头总可以吧。

孝子贤孙们手里的柳棒,丢在坟头上,我窃以为那是给他们路上打狗用的,那大小粗细,绝对合适,我有一根拎手上的话,包那些蠢狗们不敢对我叫一声。

圆坟,就是第二天的事了。现在都工作忙,事情忙,下葬回家后转一圈,马上就来圆坟了。

那时候,第二天还要再来的。一大早包扁食,非常非常的小。小孩子最喜欢这样的了。我是必定要跟着去的。看姥姥们煮好后,用桶盛了,小舅舅们给抬去,祷告之后就是小孩的欢乐吃扁食,现在孩子,什么美食也诱惑不过去吧。

现在不在家,好多家里的人情礼节也不参加了。节奏越来越快,人重生轻死的倾向也越来越明显,葬礼越来越简单。我的老姥姥,二老外爷爷,他们都得到了儿女尽可能的风光大葬。

夏日炎炎,晚上老林地里还有点磷火闪闪,是他们谈及此事,满足地吸了口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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