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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个城里的亲戚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古岸云沙

现在城乡的差距越来越小,很多乡下人都去城里买了房子,孩子也进了城里的私家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乡下人对于孩子教育的投资也显见得比以前重视了。既便住在乡下,每天也会有城里的专车接送孩子上幼儿园。现在的孩子真是赶上了好时候。

不像我们那时候,一直到初中毕业都没去过县城几次,去一次城里比过年还稀罕。

家离县城四十里,骑自行车差不多一个小时,跑着的话,得两个小时。我父亲上中学时跑着去城里上学,据完有一回跑累了在路上睡了一觉,被我堂姐遇到,喊回了家。这是个关于我父亲的笑话。

等我上高中去县城复读时已经有了新的自行车,再也没出现过像父亲一样跑累了睡一觉再回家的事情。

城里对我们几代人来说都曾是遥远的高不可攀的圣地。它那么繁华,街道那么宽,柏油的平坦坦的大马路,好几个人扯着手都不到边;还有公园,公园里的湖水也比家门前水塘里的水绿,湖上雕花的石桥,比家门前那座用几块青石撑起的土桥好看多了;有二层的小楼,百货公司,还有好多好多穿着漂亮衣服的城里人……手里的钱,攥出水来了,也只够买一串糖葫芦……

那种自卑感,就是在贫瘠岁月的挤压中一点点形成的吧,面对城里人,乡下人有一种不自觉的失措与无助,还有一种肆意的想要讨好的心酸与别扭。

做个城里人多好呀,风吹不着,水打不着,还见月开工资,不像乡下人,看天吃饭,旱涝不保。那年月父母拼死拼活地供养,我们好好学习的目的,也不过就是盼着早一天跳出农门,当上个城里人。

那个年代,有个城里亲戚好象也是很抓面子的事。但并不是所有的亲戚都有来往,与城里亲戚攀上来往,也多半是想着沾一点城里人的光

我们家有一门城里的亲戚。是我母亲的姑姑,我喊作姑姥姥。

没去县城复读的时候,我母亲就叨唠了不下数次:星期天不回来,或者有啥事就去姑姥姥家吃饭。那是她的亲姑,对她来说,自然是最亲近的。姑姥姥家住公园对门,有一套大院子。

没去县城之前,我做过无数次梦,梦中都是姑姥姥家的大院子,我想像她家的院子是什么样的,甚至连房间的结构都设想过。及至开学两周,我第一次去姑姥姥家吃饭,才真正进入那座大院子,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与梦中所见一样一样的,两排平房,院子里铺着青砖,种着花草,还有几棵枝杈弯曲的矮树。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真是太奇怪了。

彼时我的老姥姥正住在姑姥姥家,这也是我有勇气登门的原因。因为我从小在姥姥家长大,看到老姥姥总是很亲的。我去了,她便拿各种好吃的给我。与姑姥姥却没见过几次,所以总有点怯怯的,不敢太贪吃。

姑姥姥三个儿子有两个儿子儿媳是住在一起,二表舅一家住前排三间房,姑姥姥姑姥爷与三表舅一家住后排的五间。

我每次都是凑老姥姥来住的时候去。否则一个人,太尴尬。姑姥姥家里人都不大热情,这一点与我的想像不太一样。不像我们老家人,谁家来个亲戚都高声大嗓地打招呼。尤其是我大娘,遇个前庄后店下地干活的,也要招呼人家来家里喝水吃饭。更多时候我像个多余的人,没人在意。

没退休之前姑姥姥在县照相馆里上班,我们家里我母亲的所有照片都是出自县照相馆,那时候还没出彩色照片,所谓的彩照就是照相纸上涂了一层粉色。我上复读班那一年,姑姥姥已退休在家,每次去她家,她都和几个老太太在院子里玩纸牌。我进了门,喊她一声,她抬抬眼皮,嗯一声,又接着打牌去了。打牌的规矩我懂:牌场一坐,天下冰雹,雷打不动。不热情就不热情吧。

大表舅妈与二表舅妈都是城里人。大表舅妈一家住外边,很少过来,见人也不爱说话,冷冷清清的。二表舅妈比较活泛,人也很随和,我去的时侯,她刚好在家,找了两件旧衣服送我穿。那一时,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奢侈最好看的衣服了。我对二表舅妈很有好感。

那一年三表舅刚刚结婚。三表舅妈的娘家在农村,她靠招工分在县城百货公司上班,我觉得她有点瞧不起农村人。完全不像二舅妈那么随和,她总是若即若离的,还有点不耐烦,说话急急躁躁的。

姑姥爷是个有点严肃的人,很少说笑,每天上班,中午回来喝一盅。

放寒假的时侯,父亲去县城接我,顺便买年货。中午去姑姥姥家吃饭,也想要感谢一下姑姥姥的照顾。

姑姥姥一家对我父亲很客气,我父亲也很客气。我父亲在我母亲娘家的亲戚里算是受尊重的了。虽然在乡下,可是他教书,识文断字,明事理,在亲戚里的口碑是极好的。

吃饭的时候,姑姥爷没喝酒,也没让我父亲喝,而是悄悄地把木几下的酒瓶往暗处推了推,这样以来,无论从哪个角度都看不到酒瓶的存在了。

那天回家的时候刮着大风,父亲骑自行车带着我,骑不动时,我们就下来走一会。

天气特别冷,风把棉衣都穿透了。

我什么也没说。

过年开学之后,姑姥姥捎了好几回信,让我去家里吃饭,回家的时候,我母亲也催问了我几次,我只说习惯了学校的生活,不再去姑姥姥家吃饭了。

年少的时侯,总是很脆弱,别人无意识的一个动作,一句话,也许就伤了你的心。

在这段关系里,其实我并没有任何的付出,我只是一个依附于亲戚身上的寄生虫,我又有何可受伤的呢?

姑姥姥去世的时候,我陪着母亲去城里,去二表舅家看姑姥爷,买了很多东西,好象把那份情补齐了,我的心就安稳了。

彼时姑姥姥家的大院子已拆迁,在繁华的商业街上分了三套门面。姑姥爷半身不遂,住在二表舅家,由二表舅妈专职伺候着。二表舅妈很孝顺,我仍然喜欢她。

他们都认不出来我了。

我也成了城里人。

虽然农村已在逐渐包围城市,城乡的差距越来越小。

可是骨子里,我还是乡下人。

哪怕过去了很多年,我在城市里沉沉浮浮,经历着种种悲欢离合,我之于城市,仍然有着乡下人的自卑与无力感。

有人说:偏见和歧视是成本最低的优越感。

也许不是城里人的错,只是我们太过穷酸了而已。这种低成本的优越感让我们失去了很多自在与快乐。

而生命的自在是没有分别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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