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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古岸云沙 先到家的是弟弟，我正忙着打扫新家的卫生，他站在我身边喋喋不休，我没怎么听进去他说什么，反正他一向是说起话来就止不住，你只能随着他说，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他就象个留声机，有着无穷无尽的说话的能量。就象他小学四年级写的作文一样，从来没有标点符号，也不给你插嘴的机会。 有一次，他非常地意识流地写道：美丽无比的新嫂子围在我们家宽宽的圆桌边。后面写得什么我忘了，没有标点符号，反正不是吃饭这么俗气的事情。这样一句突如其来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那时我们的新嫂子才刚刚上初三，还不认识我们的哥哥。 过了一会，他见我毫无反应，去蹲厕所了。谢天谢地，我终于摆脱了他。 然后大娘大爷大姐哥哥都来了。我继续打扫卫生。心里还在想，要不要告诉他大娘大爷大姐哥哥来的事情。吧台的架子上有一点装修残留的白灰，我拿抹布擦，老也擦不干净。大约擦了一顿饭的功夫。饭菜摆上桌了。 饭是大娘做的。四个菜，半盆菜饼。坐下，先拿了一块给奶奶，然后给大娘大爷大姐哥哥，最后才给弟弟拿了一块，我想他一定得生气，觉得我冷落了他。谁让他最小呢。一个家庭里，总得有个长幼有序，亲疏另说。 这二年，弟弟离开哥哥独自去创业，他们之间因为这样那样的矛盾一度升级为仇敌，两个相近性格相近生存环境相近遗传的人，一旦起了矛盾，那就是致使的伤害。所以我很少或者尽量不让他们碰面，以免引起不愉快。能够坐下来，平平和和吃顿饭，就算不错了。 正吃着饭，女儿开门进来了。 一进门，就把我从沙发上摇醒了。 我做梦了。 在新家里。 一早女儿去学古筝，我窝在沙发上看书，看着看着，居然睡着了。 女儿说她学完古筝，在那里标音来者，三个人标了四十分钟，才找对音。古筝老师经常这样，让她们自己找音。我觉得这法子很好。一是可以培养孩子的音感，二是可以使她们集中注意力听讲。 我还躺在沙发上，想着刚才的梦。 没想到，我居然在新家里也能做梦。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多年来，我的梦，一直是纠缠在老家的那些老院子里的。 奶奶去世三年了。我也有三年没有回老家了。家里人都在这边，回去又看谁呢？ 父亲去世的那一年，我二十二岁，还在上学。此后我的梦，大多与父亲有关。 常常是灰暗而空旷的房间里，没有墙壁，我母亲一个人住在里面，房顶是黑的，压抑着人的心。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支撑的房顶，居然还可以一直那样存在着。 在我的梦中。 有时我还会梦到院子里的压水井，压水井用二块不规则形状的石板压着，每次压水的时候，都晃来晃去，总有掉下来的危险，可是直到我离开家，去外地上学，那二块石头还好好地压在上面。 压水井旁边有一棵小枣树，手腕儿一般粗，结的枣子又大又青，当然不待它红就打落了。枣子不甜，吃在嘴里，就象吃劈柴，家里人都叫它木灵枣。象木头一样的没有灵性的枣。可是它是我们小时候唯一的零食。 有一次我还梦到大娘家院子前边的大坑，我和哥哥的伙伴们一起坐在水边下象棋，当然是他们下，我看。我永远都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不点儿，跟着他们身后，起着跑脚传信的作用，就象他们的身后长了一条会说话的尾巴。后来我就成了哥哥和嫂子的信使。当然那是后来的事情。我嫂子的确美丽无比，就象我弟弟四年级时的作文中所写的。我哥哥对她一见钟情。 那时候，每个星期天我从住宿的中学里回家，吃过饭，还要跑到大娘家再吃一顿。大娘做的饭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饭。我一天吃六顿饭。所以上中学之后，我开始长胖。而且就那么一直带着婴儿肥一样的小胖脸儿活到了今天。没有长个，我停在了十三岁时的身高。 那时候，我们两家种着二十亩地。姐姐们出嫁的出嫁，上学的上学，哥哥也在外地上学。家里只有大娘、大爷、父亲、母亲和我，是主要劳动力。每到农忙，我们都提前下手，然而总是最后一个才把粮食收到家里。 每年麦季搂麦秸，我与弟弟都早早起床，我们一人一个竹耙子，露水打湿了裤管，凉凉的，贴在脚腕上。他总不愿意干，他才不过七八岁，每次我都气急败坏地打他，打得手疼，然后踢他一脚：滚吧。他一跳老远：就等着这句话呢。然后一溜烟地跑回家去了。他从小就是个喜欢取巧的孩子。 一家子老弱病残。每次想偷懒，我父亲就会说：你大娘大爷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你怎么能闲着呢？是呀，我怎么能闲得下去？那时候父亲已有病在身，每年拖着病体干活，从地这头挪到地那头，天气又热，又闷，越是忙，越是累，他越是一天天地不吃东西，我心里比谁都难过。 那日子清苦，那日子里有爱。有亲情。有温暖。 近年来，我常常忧伤。 我们都脱离土地。 我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 我们都经历了很多。快乐或者忧伤。痛苦或者迷惘。 老人们老的老了，走的走了。年青的，各人有各人的事业。 都为钱忙碌着。挣钱没什么错。这是能够生活，能够更好地生活下去，必须的依赖。 然而我们生活的交集越来越少了。 我们走得越来越远。 难得一次团聚，也只能在梦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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