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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口育英中学的那个老张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前几天和老张打电话,我说:老头,我想考个教师证呢,他情绪略微有点高昂:那好那好,你可是我的语文课代表,考语文老师。我跟你说哦……

然后又絮叨了一遍我给他当学生的时候各种学习好,再后来又一次跟我讲他另外一个得意门生当年给他当学生的时候各各样样的优秀。

老张是我读初三教语文的先生,现在是别人的历史老师,闲暇时间帮帮别人家的孩子免费补习一下作文写作技巧的老头。这个老头其实不是老头,认识他的时候,他四十来岁,长相比年龄年轻,是个主任,现在近十年过去了,好像还是个潇洒主任。

大概很多年没见了,再回忆他,仍旧是那个每天伸腰压腿,一步三个楼梯的人物形象。我经常好奇一个本应该温文尔雅的语文老师,走起路来愣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武林高手,他是怎么做到的?

初三那年,说实话我已经没有什么连贯的记忆了。拼了命的想也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场景,不过还好还能依稀维持着当年的温度。

三年十一班在三层的教学楼的第二层的最角落,这样的表述有点别扭,却是最能符合当年站在教室门口,摘那棵有点矮的法国梧桐叶子时的惯用角度。晴天的时候,阳光会顺着空气,懒在讲台的台阶上,我和我的三个同桌坐在第一排,我不记得左右两边的姑娘叫什么名字,但是我对离我最近的粉笔灰是印象深刻的。

有一天,老张敲黑板,粉笔灰落在他棕色衣服的右半边,大声问:作者运用了什么样的修辞手法?

老张有点坏,喜欢看心情点名学生,毫无章法,所以一般回应他的是各式各样的答案,那次就是惯用的沉默。

然后又点,又是一个沉默,再点,还是一个沉默,终于有一个回答的说是 :拟人。

我记得,他那会儿听到这个答案应该是很上火,一张黑脸和眼睛都有些发红。一般这种时候我都会举起手,紧张的表现自己:老师,是夸张的修辞手法,突出事物的本质,加强气氛的烘托,升华作者的情感,引起读者的共鸣……

老张当年喜欢我这位学生是有理由的,理由不仅仅是我追在他屁股后面要求布置作业,更重要的是因为我回答他的问题有点行云流水。就这样,我们默契的在语文课上配合了一整个学年,这一学年,我鲜少出错。

也是那一年,周围的人开始说我似乎有点写作的天分。

就是那一年,我对自己握笔写字的辉煌未来深信不疑。

拿笔杆子对于我来说,似乎是人生最快乐和庄严的事儿,这样描述细想也有不妥。反正,靠写文章养我自己的生活理想,对于现在的我来讲,用梦寐以求来形容,应该不过分。

这个理想可以追溯到小时候,小到家里的石灰墙上,还横亘着蜗牛爬行时留下的痕迹的时候,我爬到了壁虎捉蚊子的高度,在白青色的房墙上,歪歪扭扭的用毛笔写下了自己的雄心壮志—“我要当书法家”,这六个大字灌输了我小学二年级的全身之力,静静地在时光的拆迁中斑驳残存。

其实,那六个字是一场误会,小学的老师讲《怀素写字》这篇课文时显然没有拉回开小差的我,任凭我自由的将字写得漂亮的人幻想成文章写得玄妙的大师,不过,后来如果老张的作文课上他没有把我惊为神奇少年,我如今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嗔痴。

老张不止一次的唠叨过,我天赋异禀。那节作文课,我都忘记了要写什么主题,要说什么思想,只记得有整个课桌那么大的作文纸,上面密密麻麻好多格子,老张就抱着他的红枣茶坐在讲台上,记不清坐姿了,反正肯定没像隔壁历史老师一样抖着腿打着盹。

作文课是两节的大课,按理第二节下课铃声响了语文课代表就要下去收作文,那天不知道是哪个神笔马良借了我一支超级好用的钢笔,我埋头一直沙沙沙,还劳烦老张亲自下讲台一张一张的收了作文。

同桌报告老张,说我写的字数超纲了。老张说,你让她继续写,继续。大概数学课我也用来写作文了,直到作文纸用光,我在角落里写上:“未完待续……”。上交的时候我就感觉这将是轰动整个班级的旷世大作。果然,老张大喜,但是却没有轰动全班。我感觉那不是我写过的第一篇童话故事,但是确实是第一篇上报纸的作文。老张当年神采飞扬,说:继续,继续,写够3万字我们寄给郑渊洁。

后来放了寒假,老张没有忘记寄给郑渊洁的童话,倒是我玩疯了也没有再写一字一句。想来,也是遗憾。

初三毕业,我顺利的升入一所平庸的高中,对于初中,我没有特别的不舍,除了初三那年在B班的名列前茅,我还是忘不了初二的时候数学老师对我的讽刺和讥笑,还有在语文课上永远败给一个我不认为比我写作厉害的女生的阴影。我没有像早恋的孩子一样,因为毕业撕心裂肺,也没有像辍学的孩子一样,因为自由欣喜若狂。好像在那个年纪就有了长舒一口气,再见就再见吧的错觉……

我没有跟老张告别,就拍了一张照片,我站在他身后侧,微笑,他如父我似女。

高中,是我最不愿意回忆的时间段,突逢恶变,梅雨季节的青春变得一贫如洗,我完全和别的同学不一样了。

那年手术,我剪去了及腰的长发,终日戴着一顶帽子,故意压低坐姿,显得有点怪异。我时刻保持着警惕,处处维护着我薄弱的尊严。

有一天,年级主任叫我去办公室接电话,是老张,他骂了我,说不应该我这孩子出了事儿不告诉他那个大人,还问,我的弟弟是不是在他任教的初中读书。

大概,那段时间很痛苦吧,所以,那些关心现在想来才更加动人。

一晃十年到今天,现在每天7.30起床,吃早饭,叠被子,丢垃圾,赶地铁,上班。

在苏州最拥挤的二号线上,我与地铁门的距离大概有三指,我高马尾、框架眼镜配西装和工牌,耳机里是最新的财经早餐,脑子里是最潮的微博话题,吃的是炸鸡汉堡麻辣烫,喝的是枸杞红枣黑咖啡。

隔壁挤着的是一对中学生,他们说今天是感恩节,调笑着给他们不得人心的教导主任送一碗方便面,我又想起了老张。老张,认识他好几年,也就送过他一斤半的红枣,老张眼睛不好,却不常戴眼镜,似乎胃也不是特别康健,高三那年暑假,弟弟初中毕业,我们带一斤半红枣去他办公室喝茶,腼腆的感谢他这些年对我们姐弟的照拂。

老张说我家弟弟是要有出息的,的确,比我有些出息,而今如他所料也在一所211里面做了大学里的头等生。我们姐弟很少主动提起老张当年的各种善举,弟弟也从未讲过一些什么细节,他的确是一个不太爱言语的嘻哈少年。只是一些快要节日的时间,他会说:是不是有空去看望一下张老师?

很多次,说要去看老张,老张都说:等你赚大钱了再来。

我玩笑说:我现在做梦都想中两千万,一千万都不够花,我要买房子,买上三五套……

老张也爱买彩票,我以为他也是跟我一样有个发财的俗梦,后来才知道他只想中个十几万,给教学楼里的黑板升级成智能多媒体……

我们俩对着电话哈哈哈,预祝对方的发财梦梦想成真。

给老张打过很多次电话,也聊过很多次微信,更是在朋友圈的评论里卖弄文采做过打油诗送给他。很多次,我都期待老张夸我,夸我是天赋异禀,天生的任督二脉相通。当然,老张夸过我,但是却不是唯一。

他只是略微一点,就激情高昂的说起他哪一届的谁谁谁如何如何,还有那一届的某某某怎样怎样,更有不认识的小学弟如何品学兼优,甚至是小学妹如何文采飞扬。我有一些醋了,这种感觉好像是十几年前,突然妈妈给我带来一个亲弟弟并告诉我这个粉嫩的小屁孩长得比我好看,比我机灵甚至好像还比我懂事一些……

现在时刻是11月22日11点35分,同事邀我去吃午饭,今天打算吃二楼的自助,有点甜点水果加持,下午才能少喝一点咖啡,省点钱。还有同事说小店里来了一些日本的膏药,对肩颈酸痛似乎很有效果,今天感恩节特惠邀我也去买上一点,我说,不买,没中彩票省点钱。满屏的数据未批,我还坐在这敲敲打打,怀念我的学生时代还有五十岁的老头。我只想说,无论在哪个城市的犄角旮旯里被生活挤兑,感恩节,我还是要跟张老头说:谢谢老头,虽然我一直叫你老头,但是你不老……

很久没有提笔写作文,老张看到这乱七八糟一篇文字,大概会想让我面壁反思,然后再给我这退步的学生补上一节写作课了。

感恩节  祝:快乐安康    学生于苏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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