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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公子小白 图：来自网络 奶奶走了，享年84岁，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个曾经泼辣无比的老人，纹丝不动的躺在那里，没有掉泪。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在这个人人都怕的坎上，奶奶还是没有跨过去。 从奶奶去世到下葬这几天时间，妈妈几乎没怎么合眼，张罗前后。棺材要好的，骨灰盒要好的，扎纸要好的，酒席也是要办好。虽然不能叫极尽哀荣，但可以说是按照我家条件，尽可能地办好一切，也算是风光大葬了。村上的老少爷们也都出力，特别是我们本家的爷爷和叔伯兄弟们，都累得不轻。总归是圆满地把丧事办好了。 也算是喜丧了，奶奶也没受什么罪，就那么过去了。姑姑们都还好，没有谁哭成一滩泥。反倒是我妈，嗓子都哑了。这对曾经相恨相杀的婆媳，终于因为时光的无情，一个人先退下阵去。其实，奶奶最后这十年，终于向岁月低头了，再也跳不起来骂人了。 在二十年前，奶奶还是能打能跳的好手。那时种地，她和小姑种家门口一块，我们家种离村较远的一块。我爸帮她们耕好地，种下去。然后她们负责日常管理与收获。其实，最初我们都是在一块收种的，但每次收好庄稼，我爸要带些粮食回家的时候，奶奶就打着滚不让带，所以后来就分开来种了。 爸妈在乡镇上工作，每年都回老家的乡村种地，对我妈来讲，最头疼的是吃饭问题。农忙的日子，我们回家收庄稼时，都会跟奶奶说中午要回家吃饭，让赋闲在家的她帮忙做下饭。谁知到一点多了，我们回家却发现冷锅冷灶。 奶奶这时候才慢慢踱出来，一边抱怨她的肺气肿，一边开始烧水。然后开始洗菜，一直把我们饿的头都发昏了，饭也没做好。 乡村的老人，无师自通地应用了非暴力不合作，击退了儿子孙子孙女们。后来我妈干脆就自己做好饭，让我们带到地头吃，倒也是感觉香甜的野餐。 记得三十年前，我六七岁的时候，爷爷还在世，尚有两三个姑姑没有出嫁。妈妈难得回去，去了就是庄稼收种的时候，那时候有十几亩地。基本上每次农忙，都会吵架。具体什么由头我都不记得了，大抵应该是粮食收下来了，我们一家五口的口粮总要分一些吧。 奶奶一边拍着腿，一边跳起来大骂，一口一个你绝户头的闺女（外婆没有生儿子）。如果对象不是我妈的话，我想奶奶泼辣犀利的表现，应该算是一场非常值得欣赏的乡间进攻战役。 还好她们动口不动手，估计有我爷爷和我爸镇着，只能到这个地步。结局往往是妈妈带着我回家，我爸过两天带两口袋粮食回来。那时我总觉得爸妈特傻，如果不种地，一年付出的种子、化肥、农药钱，也可以买两袋粮食了。 爷爷就是在二十五年前走的，他一辈子辛劳，落下肺气肿的毛病。后来年纪大了，身体弱下来，就在边河上帮人摆渡，毛儿八角的挣个零花钱。再后来，摆渡的力气也没了，就一天到晚坐在门口喘，看了挺可怜人的。 每次周末，我爸要带我回去，买肉买菜，一家人吃饭前，妈妈都会盛一碗最好的，让我给爷爷送去。后来爸爸把爷爷接回我们家住了几次，但他总是嫌我家住的地方太憋屈，常常没住几天就要吵着回去了。 后来有一次，爸爸带我去看别人家的房子，说要租下来给爷爷住，后被爷爷制止了。我后来才知道，只有我们回家，爷爷才能有热饭吃，别的时候，要么是奶奶剩下的残羹冷炙，要么干脆就没有饭吃。再后来，爷爷在沟沿上的窝棚里住下来，大姑定时送饭给爷爷，他才算勉强有了安定的残年。 小时候回家，奶奶养了好多鸡，奶奶和小姑有个柜子放鸡蛋，我们小孩绝对拿不到的。我们就去鸡窝守着，等鸡下了蛋，我们就自己烧火煮鸡蛋。我们当时没有想到，奶奶没有大骂我们的原因，是因为我爸在家。 终于有一次，我爸带我下地，把我妹放在家里。她中午饿了，就跑去掏鸡窝，结果被小姑一把抢过来，随手把鸡蛋摔在地上，然后把我妹妹一顿胖揍，奶奶在一旁煽风点火说：狠揍她这个熊妮子，看她以后还敢偷鸡蛋吃不。 再往前四十年，就不是我的记忆范围了。姥姥和奶奶相反，她在村上从来没有骂过一句人，提起奶奶，她就恨得咬牙切齿，姥姥心疼自己的女儿和女儿的孩子们。暑假的时候，如果我们在姥姥家呆久了，奶奶让四姑骑自行车带着她，去我姥姥庄上吆唤，说我姥姥背后使坏，不让爸爸帮忙给他们收庄稼了。 虽然没有亲舅舅，但是妈妈堂兄弟也不少。他们商量要把我奶奶拉去粪坑灌大粪，看看她还敢欺负人不，姥姥坚决不同意。相反，她还跟我奶奶说，亲家，骂累了吧，我把饭做好了，赶紧上家来吃饭吧，这时奶奶才才熄了她的“表演”。 妈妈说，当时生下我之后，奶奶啥也不管，我妈只好抱着我去姥姥家坐月子，由于营养缺乏，妈妈的奶水很少，我爸用发奶的药炖了鸡汤给我妈吃，结果奶奶把鸡给吃了，这样的事情，讲起来更是天方夜谭，我的老婆怀疑我们编故事诋毁奶奶。 至于家里五六十年前的事情，更是无从得知。但是从奶奶自己的只言片语里，我也能找到她的影子。爷爷住院的时候，我爸妈都上班，奶奶不来照顾。她说当年照顾老奶奶劳累过头了，一闻药味就要吐。 姥姥对我们说的最多的一句，奶奶纵然有万般不好，也要孝顺她老人家，因为没有奶奶就没有你爸，也就没有你们。许她不好，不许你们不好。因此，即便奶奶从来没有疼爱过我们，但自从工作之后回家，还是会给奶奶零花钱，给她买很多好吃的。 站在奶奶的立场上想，本来做强势的老奶奶的媳妇，是低眉顺目惯了的。多年媳妇熬成婆，因此，她的内心深处，也希望将来也有一个可以任意揉捏的媳妇。至于爷爷，年轻的时候，要让奶奶死心塌地顺从老奶奶，拳头是少不了的，老了老了，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于是，年迈多病的爷爷也受尽了奶奶的欺凌。 守在奶奶灵堂里，看到爸爸对妈妈发脾气，被我和弟弟怼了回去。我问三姑，你们小时候，是不是我爸也这么凶你们？三姑说，不是啊，小时候，你爸可疼我们了，挣了钱都给我们花的，给我们买漂亮衣服。啊啊啊，我明白了，爸爸是当时的凤凰男吧，一家人的生活都靠着他。突然间，他怎么就结婚了，怎么就有孩子了！怎么原来给我们花的钱不给了！ 这时，二姑凑过来，说，别怪你姑说话直，就是你爸娶了你妈后，就对我们不好了，全怪你妈整天嘟囔你爸，把你爸都嘟囔坏了。 哈哈哈哈，当时真想把手里的丧棒，插到二姑嘴里去。姑姑们尚且这么想，奶奶更是，自己养大了的儿子，突然就被妈妈“抢”走了，她对妈妈的怨恨可想而知…… 什么都想通了，对奶奶的离去，一方面是她安详去世的欣慰，也有对她和爷爷地下团聚的喜悦，这么多年阴阳相隔，老两口再次相见，应该会尽释前嫌了吧。 我们扎好了亭台楼阁，汽车冰箱彩电，不知道要不要驾照，爷爷去了那么久，早就学会了吧。两个人住着新房，出去兜兜风。我爸妈还在老家，等着烧五七纸。希望老奶奶也看到了这些年的时光变化，变得新潮时尚，不要对奶奶耍威风，让奶奶安心快乐。 圆坟的时候，真心哭出了几滴泪，为再也见不到的，我那蛮横不讲理的奶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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