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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纪事:小脚尖尖的姥姥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章爱君

图:来自网络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唱大戏,叫姑娘,请女婿,小外甥,你也去......”,听到孩子们唱着欢快的儿歌,我那沉睡的潮心,瞬息,那一点一滴像荡开的波纹渐次散开,有关姥姥的记忆断断续续,便有模糊逐渐清晰起来。

姥姥,触及我心灵振颤的字眼,完全超越了我的母亲,记忆中处处有姥姥那慈祥的笑脸和辛勤的背影,在我心目中独一无二,她是我生命里最尊贵的人。

我刚记事时,姥姥已经六十来岁,姥姥花白的头发高高盘在脑后,身材高挑,白白的脸,单眼皮,两眼亮而有神,高高的鼻梁,眉目含笑,虽经岁月雕琢,脸上轻轻浅浅添些皱纹,但却风韵犹在。

夏天,她常穿月白色的褂子,本色盘扣很是精致,一条黑色的裤子,宽宽的裤脚,被长长的绿色绑带缠绕在脚脖上,那双小脚穿着白色袜子,黑色鞋子,整个人纯朴优雅干练。

那时我常看姥姥洗脚,常笑话她的三个脚趾头趴在脚掌下。姥姥说:“从五六岁开始裹脚,每天晚上该睡觉时,大人用长长的布缠,使劲裹上,直到脚骨变形,脚背高高弓起,裹成三寸金莲。戏里常常唱:走一步扶着墙,哎吆我的娘!走一步扶着车,哎吆我的爹!夜夜疼得哭叫连天。“真是应了那句”小脚一双,眼泪一缸。”

姥姥生在一个官宦之家,她的父亲是在北京做清朝大官,外国洋人来了,姥姥一家人都坐船回老家后五段来了,回家买了几百亩地,请了几位长工,常年给干活。

母亲听别人说,姥姥的父亲娶了五房老婆,九个姨太太,姥姥的母亲是第五房,那几房都在山东郓城。但是姥姥从来不说这事,她说话很稳重,从来不乱讲话也不说废话。

姥姥从小上学,后来学做针线活,姥姥十六岁嫁给姥爷王文发,结婚时姥爷仅仅十三岁,正在教会的学校上学,姥姥姥爷终身信教,两人一辈子和和气气相亲相爱。

姥爷毕业后在教堂教了几年学,解放后,在敬安教学,离家六十里路,姨姨们舅舅们母亲相继出生,那时姥爷每周仅仅休息一天,才能回家。平时姥姥拉扯六个孩子艰辛不必言说,从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大小姐,一下成人妇人母,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从我记事起,姥姥就长年累月坐在纺车及织布机前忙碌,她一手扯着棉絮,一手摇着纺车,岁月就在姥姥的手中嗡嗡流失。她织的布纹细腻很漂亮,花儿很鲜艳,鸟儿群群振翅飞翔,白云朵朵飘飘,鸳鸯对对你情我浓,鱼儿条条你追我赶,水草青青,杨柳依依。

看傻了买布的人,所到之处,抢购一空,人们买着还啧啧称赞。母亲每次卖布回来详细叙述一番,姥姥会更加卖力纺纱织布。

姥姥很疼爱姨姨舅舅们,我记事起,他们就是村上最美丽时尚的人,舅舅是女孩们羡慕追捧的明星,姨姨是男孩们的梦寐以求的女神。他们能给姨姨舅舅在一起照相就是最大的荣幸,拿着照片到处炫耀引以为豪,我姨姨舅舅的照片不计其数,一个大客厅几面墙上镜框排得满满的。

他们的衣服在街上最时尚的,那时兴啥衣服,姥姥看看,用手量量,回来就用自己织的布给他们做,穿上羡慕死周围的邻居。那些相亲的、结婚的、走亲戚的青年男女常常来借姨姨舅舅的衣服。

那时刚刚流行中山装,姥姥到城里商场看看,用手量量比划一下,回家就给姥爷做一身,时尚合体又美观,姥爷学校的老师无不啧啧称赞。许多年以后,姥爷姥姥作古了,许多人提起还夸姥姥是一等人,一看就会。

姥姥一直是时尚的领头人,在那艰难的岁月,姥爷姨姨舅舅们穿着体面干净时尚,从来都是人们羡慕的对象。我们这些孙子辈长大了,老年人都看不惯年轻人的穿戴。但是外婆总是说:“时兴啥?啥好看!”她总是劝说母亲“孩子大了,出门在外不能穿的寒碜,被人家看不起。”

姥姥还特别热心,十里八村的姑娘出嫁,来求姥姥帮着剪花,做嫁衣,做女红;小孩子送粥米,来求姥姥帮着做虎头鞋,缝制虎头帽,缝制小孩子棉衣棉裤;染布不会配料,也来询问姥姥各色燃料怎么买?姥姥根据布料配方不多不少,她们从不多花一分冤枉钱。

姥姥心底还特别善良,我小时候,邻居奶奶双目失明,日子过得特别寒碜,常年缺吃少穿,那失明的奶奶天天带着孩子来我家玩,只要到我家,壮金小叔叔就会喊:“娘来,我饿!娘来,我饿了!”母亲就会给他拿馍馍吃,盛饭给他喝。无论他在家刚吃过饭还是半上午,总是说那句话,日子不可长算,他天天如此,母亲颇有微词给姥姥诉说。

姥姥嘱咐母亲“要就给他吃,小孩子家,隔锅的饭香,大人再饿也不好意思天天给邻居要着吃,他家过得穷,能帮就帮帮“,我母亲特别孝顺,就按照姥姥的吩咐,只要过年过节以及平时吃稀罕饭菜,就会给他家送去一碗。冬天来临,姥姥就会把早已经缝制好的棉衣棉裤,让母亲送给失明的邻居奶奶。

姥姥也特别干净,每天一大早就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收拾的井井有条,让人看着舒服。她用生活的点点滴滴教育我们为人处世,教育我们应该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克服各种不雅观举止。

我在外求学时省吃俭用,把余下的零花钱给外婆买香蕉、桔子、蜜枣、葡萄干、荔枝等各种水果干果,姥姥年纪大了,牙齿掉光了,镶的假牙,但还是不能吃硬的凉的食物。

这天,我给姥姥在锅里蒸的香蕉、桔子,她开心地吃了一只香蕉,接着吃了一瓣桔子,然后闭上眼睛,长大嘴巴吐出来,露出一嘴假牙,死活也不肯吃了,看到姥姥变形的脸比吃药还难看,我放嘴里一瓣,贪婪地噘起来,酸的口水直流跳起来,真爽!牙齿不能吃饭了,看来桔子不能加热吃。

岁月无情,斯人已逝,那年春天再也看不到姥姥慈祥和蔼的笑脸了,再也听不到她循循善诱鼓励鞭策的话语,她永远离开了我们,享年八十三高龄。

记得一个阴沉沉的早上,我在县城小姨家听到姥姥离世的消息,我骑车一路飞奔,一路大声失魂落魄地哭嚎着,顾不了行人惊讶侧目,我多希望是做梦啊!可是到了村庄里,远远看到姥姥家门口许多人忙着,白色的纸穗子挂在大门旁,灵堂前大镜框里摆上了姥姥的大照片,依然是那么慈祥和蔼。

我踉踉跄跄地扑通双膝跪下,凄厉得喊着:“我的姥姥啊!您不疼俺了,您疼了我一辈子,你也让我疼疼您啊!您说等我长大了有钱了带您到处转转看看......”母亲、姨姨、舅舅、妗子刚止住哭声,又被我肝肠寸断的哀嚎引哭了。

望着房间熟悉亲切的家具,不觉想起温暖的时光,姥姥为我洗头捉虱子,颤巍巍跑去买药,压碎用香油调药,一头长发剪成寸头,生疮的地方剪光光,一头黄呼呼的烂疮,小伙伴们嘲笑我,孤立我,还送我外号“花老虎”。

姥姥是把我搂在怀里安慰我陪我,说几天就长好了,给我糖果吃,那些糖果小伙伴从来没有见过,更没有吃过,都是舅舅姨姨在城里上班买来的,那是多么温馨的画面啊!

大雁南飞,春天又回;花儿凋零,来年还会盛开。这种失去是一去不复返的,真让人无可奈何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出殡那天,村里许多人为姥姥送行,教堂里也来了许多圣徒诵经,亲人的哭声很大,我被自己的哭声淹没了,脑海了全是姥姥的音容笑貌,只是,世界上再没有那个最最疼爱我的姥姥了。

姥姥给我的爱是永恒的记忆,睡梦中,姥姥小脚颤巍巍笑眯眯走来又慢慢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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