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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纪事:我的继父是个哑巴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流年

图:来自网络

我从小就没见过父亲,母亲说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因病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对父亲的全部印象,来自于他和母亲结婚那天照的唯一的一张黑白合影。

那张照片不知被母亲偷偷翻看了多少次,四周都卷起了毛边儿,在岁月的侵袭下变得有些模糊,可母亲依然把它视若珍宝。

父亲去世十年,母亲才打算再婚,原因是孤儿寡母的日子太难了,而我,也到了要吃要穿要上学的年龄了,母亲这才不得已而为之。

毕竟,那个年代,一个女人拉扯个孩子,有太多的艰难和不为人知的辛酸。

继父是姥姥那个村儿的,跟母亲以前就认识,结过一次婚,没有孩子。他为人忠厚善良,老实木讷,只不过是个哑巴。

我不喜欢继父,不只因为他是哑巴,更是因为他的出现,取代了父亲在母亲心里的位置。

血缘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哪怕这个人你从来没有见过,但如果你的血管里流淌着他的血液,你对他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近。

这种亲近,带着捍卫的尊严,就像我对父亲。

不得不说,自从哑父的到来,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先是帮我家修缮了三间摇摇欲坠的房屋,又开垦了十几亩荒地,种了一些农作物,母亲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农作物成熟的时候,哑父赶着毛驴车和母亲去集市卖钱,哪次哑父和母亲赶集回来,都会给我带回来一些东西来讨好我。

有时是个发夹,有时是女孩子扎头发的皮筋儿,还有衣服鞋子之类的东西。

而他从来舍不得往自己身上花一分钱,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来我家时穿的那套迪卡布的中山装,都洗得看不出颜色了,袖口处就像父亲和母亲那张照片,卷起了毛边儿。

哑父不能说话,但是能听到声音,母亲说,哑父的哑是后天造成的。小时候,哑父发高烧,烧坏了声带,从此就成了哑巴。

哑父对我真的很好,贫穷的年代,家里做一口好吃的,哑父总要留给我吃,他和母亲吃玉米面饼子,舍不得吃菜,就去菜园子里挖上一把小葱,就着玉米面饼子吃得津津有味。

由于哑父的原因,我经常被村里的小伙伴欺负,他们嘲笑我有个哑巴爸爸

每次听到这些,我都被气得暴跳如雷,回家冲妈妈发脾气,说都怪她,给我找了个哑巴后爹,让人看尽了笑话。

这时,哑父就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耷拉着脑袋躲在一边,看向我的眼神除了愧疚就是自责。

而我,还经常跟着小伙伴儿一起欺负他,似乎只有跟他划清界限,才能不被伙伴儿们孤立。

从我十岁到十七岁,整整七年的时间,我没跟哑父说过一句话,纵然他对我跟亲生父亲对女儿别无二样,可我对他依然是喜欢不起来。

我对哑父改变看法是我上高一那年,一个雨天,我正在教室上课,门卫收发室的大爷过来找我,说门口有个男人要见我。

我顶着雨跑了出去,是哑父,他拿着一把雨伞,正站在门口朝我傻乎乎的笑。

我走过去,嫌恶地说:你来干吗?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有个哑巴爹吗?看你这身打扮,都能被人笑掉大牙。

哑父听我这么说,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他尴尬的看了看自己,脸腾的红了。

那天,哑父好像在泥里打了个滚,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穿着一条看不出颜色的裤子,裤管儿被高高挽了起来,腿上都是泥,膝盖不知怎么划破了,血水混合着泥水顺着腿部流下来。

哑父讪讪的把那把崭新的伞递给我,又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手帕,里边装着面额不等的一大摞纸票,他用手比划着,告诉我这钱是他刚去镇上卖土豆挣来的,让我拿去交给老师。

后来我才知道,前几天我们学校要交下学期的学费,家里没有钱,哑父就在大雨天去地里抠土豆卖钱,由于雨天路滑,他摔了好几个跟头,膝盖都摔破了,疼了十多天。

看着在我面前卑躬屈膝的哑父,我的喉咙哽咽了,第一次脱口喊出一声“爸”。声音虽然小得像蚊子,但哑父还是听到了,他先是一愣,继而眼圈泛红,激动得老泪纵横。

从那以后,我跟哑父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工作以后,每次回家,我都会跟哑父“聊”几句,给他带礼物。

他拿着我给他买的东西,爱不释手,哪怕是把刮胡刀,他都像得到了世上最贵重的礼物,嘴里哇啦哇啦的叫着,我知道,他是在说:你挣钱不容易,别给我花,留着你自己花。

我生孩子时,本打算顺产,因为那时我和老公刚结婚过日子,手里没有多余的钱,剖腹产要好几千块。

哑父和母亲在我生孩子的头一天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我家,一进屋,他就哇啦哇啦的说着什么,还着急的比比划划。

他边比划边从兜里拿出一沓钱塞到我老公手里,我老公听不懂哑语,就问母亲哑父是什么意思。

母亲叹了口气说:你哑父不同意宁宁顺产,他说顺产有危险,当年他媳妇就是顺产死的,连同肚里那个足月的大小子,都没了。

这些钱,是哑父瞒着母亲去车站蹬三轮车挣来的。他有风湿病,经常腿疼,母亲不允许他蹬三轮。钱不多,虽然只有三千块,却足够我剖腹产的费用了。

听到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了,扑到哑父的怀里失声痛哭。从前的一桩桩一件件过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浮现,我对不起哑父这些年无怨无悔的付出。

后来,在哑父的坚持下,我到底剖腹产了,生下个五斤八两的男孩,哑父抱着我儿子高兴得手舞足蹈。

我在月子里时,母亲得了脑血栓,哑父怕影响我坐月子,硬是没告诉我,他衣不解带的在医院照顾了母亲半个月。

这期间,他怕我起疑心,来看过我好几次,我每次问起母亲,她就比划着说母亲去照顾我姥姥了,过几天来看我。

母亲出院当天,哑父就和她赶着毛驴车来我家看孩子,他对母亲得病的事只字不提,不过,我还是从母亲呆滞的神态里知道了一切。

好在,母亲得的是轻微脑血栓,加上哑父照顾的好,身体恢复的不错。

现在,母亲和哑父依然在我老家生活,我和老公在县城打工。每逢假期,我们一家三口就回去看他们。

感谢哑父,用善良演绎了人间大爱,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让我感受到了父爱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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