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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杏事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王永平

图:来自网络

春分一过,杏的花事就提上了日程,时令进入了最美的季节。

湖东路上,春风十里,鸟语花香!千万棵杏树枝头,花儿妩媚娇妍,如云似锦,令万物失色。

那年早春时,杏花含苞待放,枝头擎着朵朵胭脂红晕,春游的叶绍翁寻友不遇,踌躇间,猛抬头看到墙头上探出来的那枝半妍的花儿,失落的心儿立马被温情填得满满的,才有了那句犹如神来之笔的诗句: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从此,宋代诗坛上红杏乱飞!

杏花含苞未开时,是那种怯怯的红,称之为“红蜡半含萼”,胭脂色的萼片,细致地包裹着粉色的瓣;渐次开放时,是那种粉粉的嫩;完全盛开时,鲜红的萼片向后反折,把柔柔的白色花瓣推向前台,30多枚雄花蕊众星捧月,萦绕在雌蕊周围。一朵花,红红白白,粉粉嫩嫩,娇羞如豆蔻少年,难怪有人夸她“远胜桃夭与李秾。”

没有哪种花儿开放时,能如杏花般娇容嬗变,既美丽又魔幻。诗人杨万里有首杏花诗,活泼浅显大白话:

道白非真白,

言红不若红。

请君红白外,

另眼看天工。

这季节集天地之大美。树上繁花似锦,树下白雪铺地,黑色的枝干上团团串串,“春日游,杏花开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杏花的花瓣和梅花、桃花相似,花时遇雨色更迷人,滴滴细雨闪烁在舒展的花瓣上,犹如点点胭脂泪;雨过天晴,花色残白飘零似雪,风吹狼藉,半落春风半在枝。这种含蓄娇羞的精致大美,竟有人称之为“风流树”呢!

花儿开放的过程,就像女人的一生,年轻过,美丽过,最终残芳飘零,归尘归土,那曾经的繁华和美丽,何人没经历过?从天真无邪的豆蔻少年到风韵无敌落落大方的中年,再到残芳飘零,白发垂垂的暮年!

二月的月令之花为杏花。民间传说的十二月花神中,二月杏花女神是杨玉环。玉环小时候,后院有棵杏树,杏熟时,她喜欢吃且每年都能吃好多的杏子和杏仁,长大后出落得“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多吃杏的缘故。

就是这么一位美貌加身,精通音律,才艺了得的美人,但却没有得到善终,在如花的年龄里屈死在马嵬坡前,让人唏嘘不已。

记得小时候,乡间的那几间祖屋,土为墙,茅草为盖,麦穰覆顶,一个大大的院落,虽然简陋,却也干净整洁,温馨和乐。院墙外,有两棵高大的老杏树,树姿苍劲伟岸,冠大枝垂叶葳蕤。

每年春分前后,老杏树上高高低低花团锦簇,红云粉雾翻卷蒸腾,杏花开的热烈又璀璨。

老祖宗手扶拐杖,常坐在树下打盹。不知道老祖宗多少岁了,穿着斜襟老蓝色褂子,绑着的裤腿下,是一双三寸小脚,花白的头发,在脑后窝一个发髻,用一枚银簪別着,沉重的感叹号状的耳环把她衰老的耳垂坠出两个花生米大小的洞,偶尔转头间,那大耳环晃晃悠悠的,让人担心那耳环随时随地会掉下来。

老祖宗满脸皱纹,牙齿也掉光了,眼白混浊,坐在那儿时常茫然的盯着某个地方,半天不说一句话。从背影看去,她佝偻着腰,瘦瘦小小的,一阵风儿吹过,杏花瓣扑簌簌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浑然不知。

昨儿一场春雨。雨有雨的美,晴有晴的靓,雨过天晴后,满树繁花更显清新、仙气,别有一番滋味。

距离杏树不远处有一片低凹的地方,昨夜的雨水汇集在这儿,存留浅浅的一层。浅水里飘浮着点点落英,一树杏花倒映在水里,水底露出泥土的色彩。这情景颇有点“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的意象。

老祖宗仍旧坐在那儿打盹,小黄狗趴在她的脚边,时不时抬起睡意惺忪的眼皮看看路过的行人,见到陌生的面孔就汪汪汪叫几声。

一只老母鸡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仔簇拥着,闲散的走来走去,母鸡“咕咕、咕咕”呼唤着小鸡,来到水边,仰面喝水,低头啄食,小鸡仔有模有样,不学自会,湿泥里,留下了它们细细的爪痕。那只小黄狗大概渴了,懒洋洋的爬起来,伸伸懒腰,跑到水边呱嗒呱嗒喝几口水,又回老祖宗的脚边躺着。

一次偶然翻书,发现清代戏剧家李渔在其《闲情偶寄》里写道:种树不实者,以处子常系之裙系树上,便结子累累。予初不信,而试之果然。是树性喜淫者,莫过于杏,予尝名为“风流树”。原来,把杏树称之为风流树者,竟是这位老学究,他还为此做了实验,是不是有点无稽之谈啊。

我们家的老杏树,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繁花缀满树梢,累累果实压弯了枝头,从没有发生不结果的事儿。

桃花开了,杏花几近凋零殆尽,花瓣蜷缩萎蔫,原先嫣红的萼片处,长出圆滚滚的小绿果,结出小杏了。初生的杏儿毛茸茸,绿莹莹,和崭新的绿叶混在一起,不细看还真不易发现。风吹落了细细小小、暗紫萎蔫的萼片,撒落的满地都是。

杏儿指头大的时候,顽皮的孩子们非得尝个鲜,酸酸涩涩的口感,把他们酸的挤眉弄眼,嘴歪眼斜,却仍是乐此不彼,兴致不减。拨开薄薄的杏肉,里面的核还是心形的白色,裹着一汪清水,这清清的汁液抹在孩子们长着桃花癣的皮肤上,几天后癣就消失了。

六月中下旬,农忙开始了,杏儿成熟了。这时候,梅子金黄杏子肥,杏树周围的空气中,悬浮着香香甜甜的味道。

树枝上悬挂的杏儿粒粒饱满,颗颗金黄,软糯香甜而又肥厚多汁,让人吞津。呵呵,这就是初夏的味道!

调皮的孩子,想吃杏了,拾起一块瓦片或者土坷垃,往树上一扔,“哗”,哔—哔—啵—啵,熟透了的杏儿纷纷落地。

花开时赏尽粉黛,果熟时遍尝甜美。我们家的杏儿从来不卖,杏儿多,熟的快,老祖宗会吩咐摘下来送给左邻右舍尝鲜,乡里乡亲,那是一份弥足珍贵的乡亲乡情!

大人不在家,我和小伙伴们拿着席子,在树下乘凉,睡觉,巧不巧就会被熟透了的杏子砸中脑袋。落下来的杏儿最甜,我们知道,蜂儿知道,在树梢飞来飞去的花喜鹊们也知道。

上学,读书,谋生,小伙伴们纷纷成家立业,有的远走他乡。老祖宗早已故去,那两棵老杏树也不见了踪迹。

人的一生很简单,就是一生一世一代人,围绕着的是一辈子的亲人和朋友。多年过后,亲人离去,朋友离散,知己飘零,熟悉的人和事逐渐减少,人生倏忽已走到了暮年。现在想想,小时候的我,鲜少和老祖宗交流,一天到晚坐在树下看人来人往的老祖宗,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古今多少事,多少人,无论高贵低贱远近厚薄,都活成了后人的渔樵闲话。

又是一年春风到,又是一年杏花白。杏花飘飞的日子里,我仿佛看见在那繁花似锦的老杏树下,老祖宗手扶拐杖,仍坐在那儿低头打盹的背影。

时间长河里,人类的背影匆匆又匆匆,只是不知道,花谢花飞之间,究竟会有几个背影会赢得历史的垂询与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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