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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是爷爷种下的花草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赵川苏

图:来自网络

在下雨的时候,黄昏的时候,既下雨又黄昏的时候,我都会想起爷爷,想起他种的花花草草,想起一个又一个太阳花灿烂的夏季。

在生命的最后的几年,爷爷总是沉默的,沉默得只有在我们姐妹回家的时候才会露出笑容。因为没有话,我们才会想知道,爷爷究竟想要什么。

爷爷在世的最后三个月,总是与奶奶谈起年轻时候的事,谈起那时披星戴月维持家计的艰难岁月。爷爷已经预计了自己时日不多,没有孩子在身边的日子,他总是回忆过去,那些他深深踩过的脚印。

我没有经历过那样的岁月,我不知道父辈们如何回忆在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为一家人奔波的父亲。

在我记事的时候,爷爷就已经是一位老人。这位老人喜欢孩子,喜欢做各种各样的小玩具,喜欢种植花草。

小的时候,总是看爷爷把吊兰一盆分成两盆,多盆,直至整个院子到处是嫩绿色的小小垂蔓;桃树嫁接上杏树的枝条,夏天,我们就有金黄的大桃子吃:屋后的槐树,冬天稍稍施点肥,来年五月桌上就有了香喷喷的槐花饭:矮墙上的虞美人,墙角的仙人掌,不用去管他,花期的时候自会展开肥大的花朵。

有一年春天我从同学家移来花,学着爷爷在小花盆里栽了起来。父亲看瘦瘦小小的草和泥手泥脸的我,一生气把刚栽好的花全部拔了。我哭了很久,直到爷爷回来,他把扔掉的花重新拣起来,栽到一个有花纹的花盆里,还施上肥。我反复问爷爷这个花的样子。爷爷笑着说,我知道,这个花叫做太阳花。

那一季太阳花开了好久,从此它们便在我家扎根了。算一算在爷爷身边的日子,也就是小学的那几年。然而每次回忆,眼前总是出现那一片片粲然的金黄色花朵。

太阳花开了又谢好多年。 

大学毕业之后的第一个夏天回到家,院子里长满了杂草,池子里的布满了青苔。爷爷生了很重的病,躺在床上不能起来。看到我,他想笑,但是却眼睛红红地流下泪来。

我离开家的时候是黄昏,夕阳像一个巨大的肥皂泡缓缓下降。时令已入初秋,夏天正在不可阻挡的远去,仿佛要永远消失似的带走那些美好的过往。跟爸妈奶奶告别,但是没有去爷爷的房间。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离开,怕他难过。

爷爷终究在这年的冬天孤独地离开了我。收拾爷爷的房间,在他的床下翻出一堆堆的旧物,都是我们姐妹小时玩过的玩具。在我回忆里断续的零落的童年,此刻终于有了归属。            

送爷爷上路那天阳光很好,没有风。平林漠漠,白云无尽。翻飞的黄叶在旷野里追逐,逐渐隐没在远处苍茫的天空。草木荣枯,人生四季。

这个世界上时时刻刻都有生命的开始和结束,如果我在爷爷在世的时候能多陪他一会,多跟他说说话,或许,我就不会这样忧伤得无可自支。

长亭更短亭。或许是把爷爷送到一个遥远的单行线的地方,爷爷再也回不来了。千山万水,沧海桑田,再不会有那样一个人,为我的童年栽种大片肆意绽放的太阳花了。我的童年承受的如此沉重的恩情,只能继续沉重地承担下去了。或许会传递给下一代。这时才明白,生命原来是一种辜负。凄凉、窒息、决绝。 

在南京,有时会去看望男友的奶奶。这一位上海老太太,养尊处优,讲话挑剔,规矩繁多。她跟我的爷爷同岁,所以看到她就经常想起我的爷爷。她跟我展示她的衣服、帽子,谈以前的事情,并说她每天的寂寞。

我想,老人,无论生活条件多好的老人,终究免不了寂寞。现在的我们,如果能明白抽出一点时间来陪陪他们,那么这份孤独和委屈,就不会留给将来的自己。

我们这世的懊悔和歉疚,爷爷在那方已不得而知了。爷爷在那世间的一切,我们也是无从知晓了。不知道他还能否记得,他在这世精心栽下的一丛丛花草,记得在花草边嬉戏的我们,记得那一个个太阳花谢了又开的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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