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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了当年讨饭的娘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朱迅翎

图:来自网络

母亲节就要到了,想起俺娘,我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苏北丰沛一带,不喊母亲,不叫妈,一个字,“娘!”

俺娘说,俺是从西北地里刨出来的,俺信。俺长到九岁,俺还信。

俺九岁那年,出麻疹,受了风,麻疹没出来,整日烧着红头绛脸,夜里常说胡话。俺家住的是草屋,花格窗户,用纸糊着,俺只记得那窗纸一明一暗,就是一天一夜。

俺爹整日在外赌博,半夜三更不进家。俺娘吓得咬指头,日夜守在床前,一会摸头,一会摸脚,一会用湿毛巾敷在脸上,还常常跑到隔墙大奶奶家问长问短,问麻疹老是生不出来?

“孩子,勉强着吃点吧,吃点饭病就会好的……”可俺什么也不想吃,就是鸡蛋糕俺也不想吃。俺娘病不见轻,就捎信传信,让聋叔来瞧瞧。

俺奶奶见俺麻疹出不来,怕烧出风来,对聋叔说:“儿啦,你学的是中医,快去瞧瞧,上上心啊!”聋叔三天两头来俺家,又打針又吃药,半月后俺麻疹出来了,想吃了,可西北二亩地被俺爹赌输了!

俺大不仅输了二亩地,还输了一头大叫驴。牵驴那天,天下着小雨。大哥自小喜欢牲口,死死地拽着驴尾巴不让人牵走,俺娘也向牵驴人求情道“驴是俺全家人的命根子!”牵驴人见状,摆摆手走了。驴保住了,家西二亩地没了,地少了,家里粮食不多了……

眼看春上断了炊,至时,俺爹才如大梦初醒,后悔莫及。躺在灶屋,一袋接一袋抽闷烟:“唉,俺混蛋,俺混蛋……”

俺娘见俺爹一连几天不吃不喝,整天长吁短叹,身体一天天消瘦下来,便上前劝道:“顺他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甭再老想它,吃后悔药的味道是不好受的。再说,这也不是个法子。过日子比树叶还稠呢,打起精神领着大人孩子往前过才是呀!”

俺娘盘算着,一家五口,大姐已出嫁,二姐十八九的闺女不能抛头露面,守在家里。二孩正在上学,再难不能失了学业,留家上学,和二姐做个伴。两个孩子,托付给奶奶爷爷。

腊月初八,俺娘带着一蓝子花,准备去逃荒……甭看俺娘大字不识一箩筐,她很有心计,临出门之前,她让剪花的巧云,剪了一蓝子花。俺娘领着我,还有一个大哥,二十多岁,身强力壮,未结婚,跟着爹爹,苏北、丰沛一带叫“大”。

自然,俺大也去了。

俺娘是一丁星小脚,几根白发已悄悄地爬上了她鬓角,日夜操劳,她身患多疾,胃炎常常使她疼得暗自流泪。一路上,登上堤,过微山湖,渡大沙河,攀大小猴子山,小脚肿得穿不上鞋,她没说出一个“苦”字,没说一个“怨”字,还要照顾爹爹的衣食、冷暖。同行的麻叔,提着俺爹爹的小名打趣道:“杏,你是哪辈子烧的好香,摊上了这样的贤妻!”

到沂蒙那边要饭,也不能盲目,恰好,俺庄上范奶奶的娘家在山里,没有父母了,哥嫂和子侄都在,经常往来,关系密切。

到了山里,俺爹爹老觉得自己是个大劳力,怎好意思开口讨饭!俺娘想想也是,便让他守家,领着哥哥和我,磕磕绊绊地去山里讨饭……

“河西的花来喽!”时间长了,混熟了,俺娘要饭的胆量也一天比一天的大了起来,她竟然大摇大摆地挺进主人院子里,便将花蓝子打开,和颜悦色地说:“请大小姐瞧瞧!”

世上还是好心眼的人多,山里人更重情感,她们见俺娘不像常要饭的,拖儿带女,也怪可怜的,便争相选花。一朵花一个煎饼卷、一块老咸菜……一日下来,满满一蓝子煎饼卷、老咸菜。

范奶奶山里的哥嫂侄子,确实一户好人家,三间堂屋,东西配房,院中一棵又高又大的梧桐树,枝繁叶茂,把整个院遮挡的严严实实。绿荫掩映,哥嫂把西屋腾空,让俺们住进去。刚去他家头一天,没让俺娘俺大出门,管了一天饭。侄女十八九了,山里不裹脚,俺娘把好看的花送人家,哥嫂认我干儿子,攀上了亲家。

家里还有二姐二哥,奶奶爷爷。阴天下雨,不便出门,俺娘就唠叨:“咱们在山里说要饭遇上好人家,有吃有住,山里人心眼好,会过日子,他们平素吃‘小豆腐’。

头一天要饭,上门一声叫:‘给点吃的吧?’山里人端出一碗小豆腐,俺高兴了半天。”什么小豆腐,全是杨叶、柳叶,里面放把豆粒,刚开始吃,感到很香,吃长了,光剩柳叶渣了。

俺娘舍不得吃煎饼卷和老咸菜,挎回住地,全交给爹,并说:“顺他爹,昨天他麻叔说要回家看看,我看再给他奶奶爷爷捎个饼去!”

那时,我九岁,出门要饭,怕的是狗。山里狗一般都小狗,护家狗不咬人。每当狗咬,俺娘护着我:“顺儿,没听说,冰炸别怕,狗咬别跑。”

那时,跟娘到山里要饭,坐在山坡上休息时,俺娘给我讲她小时候的故事,现在回想起来,就是两个字:“娘好!”

俺爹年轻时,磕头拜师学过丝弦。没过几天,俺爹丝弦一夹,俺大哥哥将口袋头往肩上一背,进山去讨饭。丝弦一响,口一张,煎饼卷一个,老咸菜一块。一天下来,俺大哥口袋里头满满的,鼓鼓的了……

目下,俺已到了耄耋之年,俺脑海里经常晃动一个从崎岖山梁上走下一丁星小脚的女人,那就是俺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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