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为我捎信到天堂 “风吹野旷纸钱飞,古墓累累春草绿。” 又是一年清明节,我思念我的祖父母。 老家在仪征十二圩永兴街77号,从一条铺满青石板的小路走到巷尾便是。老式的房子,很像北京的四合院。前门临街,后门外一条石径将一个不大的菜园均匀地分为两半后,伸向不远处的小河。 爷爷是个慈祥的老人,一生养育了三个儿子,二叔家又生有三个男孩,于是对我这当时唯一的孙女,自然珍爱倍加。傍晚他总会搀着我悠闲自得地走过长长的石头街,来到长江边,我们站在高堤上,快乐地看着江水,我时常挣脱他的手,跑到堤岸下去捡那被水洗得光滑溜圆的泥蛋,才寻了三五个,身后必传来“涨潮了,水来了,快跑啊!”的叫声,我惊惊慌慌拼了命地溜回高堤。然后知道是他在逗乐,知道是有惊无险,再看看手中的泥蛋,早捏成了泥团团,于是气恼着一路揪着泥疙瘩,一路砸着他的光脑袋回家。 爷爷的三个儿子一个也不在身边,东边房住着二娘和她的三个儿子,西边房住着爷爷、奶奶和我。一但有包裹寄来,爷爷必定悄悄地拿过来,溜回西房,奶奶立刻关上门,拽开包裹说“伢子,这是你爸寄来的,吃吧。”这举动早在那三个男孩的监视中,于是撞门,叫着“是我爸寄来的,我们要吃!”闹得实在没有办法,奶奶才从一包枣中挑出几个干瘪瘦小的从门缝穿出去,嘴里还不停地叨咕着“就这几个,没了,没了。”晚上二娘回来必是一场大吵。二娘不识字,总一路囔囔着,找来镇上最受尊重的开明人士胡爹爹,请他辨别邮包上是“宝应”还是“兰州”。胡爹爹的一群儿女早在“抗日救国”的时候出家革命了,也许是缘,这善良的老人视我为他的亲孙女,我玩够了回来,总是先往他那寻吃的,然后才回家。这样一来,这邮包上自然总是写着“宝应”了。时间一长,二娘心生疑窦,二叔回来,死缠着问,二叔不响,只是极用心地教她写“甘肃”、“兰州”四个字。 十二圩是个革命老区,为了支援大军渡江,爷爷散尽家财,奶奶过惯了奢侈的生活,解放后自己生活都不能自理,还得照管我,真让她为难了。我印象中,家里总是很脏、很乱。奶奶惯孩子,方法很奇怪。冬天里,她常常让我穿两个棉袄睡觉,还得盖上厚厚的棉被。她总是叨咕着:“伢子怕冷,伢子怕冷。”我一觉醒来,必见她坐在床前。不是拽被,就是擦汗。我到现在也弄不清,那每年朔风凛冽的冬夜她究竟有没有睡觉。 母亲见我渐已长大,想把我送到江都外婆家上学,便来到了十二圩。开饭了,我照例爬上桌,用手抓着菜不停地往嘴里填,爷爷、奶奶很幸福地看着我,他们很少吃菜,只埋头吃饭。吃完了,我跳下桌来,出去野了。这情景把母亲吓坏了,她一定是听了三个弟弟的挑说,执意要带我走。 爷爷急了,奶奶哭了,我害怕了。那天,我清楚地记得:半夜里,奶奶把我唤醒,悄悄地送到胡爹爹的帐后藏起来。天色微明,母亲起床赶路,找不到我很着急。一定是二娘使的坏,很快胡爹爹家的大门被敲开了,母亲硬是闯了进来,我“哇”的一声哭出来。就这样,我依恋着,依恋着,离开了那可爱的故乡,那年我只有六岁。从此一别,直到爷爷去世,才重走过那一千多块青石板。 长大后就一直在想,以后工作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一定要买三份礼物送给爷爷、奶奶、胡爹爹。可没等到这一天,胡爹爹先去了,爷爷去了,79年刚工作的第一个月的一天,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奶奶也去了。我抱着电话嚎啕大哭,我心哀痛,我心哀痛啊。从此天上人间,阴阳阻隔,他们的恩德我无以为报了。 前些年父亲去安徽,见着了胡爹爹的儿子,那时他已是安徽省政协的副主席了,父亲带去了我对胡爹爹的思念、感激,我心稍安。 奶奶去了,老家的屋卖了,我回不得那地方,看不到那泥蛋蛋,滚滚的长江水啊,你能载着我永久的思念流向遥远的天国,为我捎信到天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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