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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想母亲坚韧顽强的一生,我的双眼总是噙满泪水

 魔弹文化 2020-07-15

让思想成为一种且行且远的力量

母亲是一个坚韧、顽强的人。

我长大懂事后,时常诧异母亲这小个子农妇、近乎文盲的妇人,内心却惊人地坚韧、顽强。坚韧似乎小草,生生不息;顽强如同弹簧,抗压反弹。在她病逝后的日子里,每每念想母亲坚强的一生,我的双眼总是噙满泪水。

人丁单薄,母亲倍受歧视

从直系血缘关系上讲,父母这辈子就我一个孩子。因此,我也算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农村家庭中少有的独生子女。并非父母不愿生,而是难养大,限于当时农村艰苦的生活条件,大多没养大。

母亲先后生育了五个子女,而养大的就我一人。

五十年代中期,她先后生的两个女儿,正赶上三年饥荒灾害而饿毙。其后,她十多年没有生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习惯于多子多福,封建传统和道德枷锁,仍然像幽灵一样在鄂东农村来回游荡,乡村的闲言碎语、婆婆的白眼冷脸,像刀剑、似利刃,凌迟着无一儿半女的母亲。我至今无法想象,母亲曾经在多少个彻夜难眠的夜晚,心在流血,以泪洗面……

1968年母亲生下我的姐姐,也没有养大。1970年母亲怀上我的时候,时年已经三十四岁了;在那个早婚、早育的年代,母亲是名符其实的高龄孕妇了。我在冬月凌晨出生,母亲白天还挺着大肚子,在生产小队出工干农活。

1973年我添了一个小弟,可惜他先天瘫痪,长得胖乎乎、白净净的,却无法正常站立、行走,总是常年倚着“木轿”(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鄂东农村类似于童车的木制品,主要用于幼童不能走路的时候)。小弟长到三岁多,在1976年农历小年(腊月二十四)的那天早晨夭折了。那年我刚满六岁,至今还记得,失子之痛让母亲悲伤不已,躺在床上哭了一整天。悲痛之情,久久挥之不去。那年,春节家里一点过年喜庆的气氛都没有。

坎坷的生育史,子女一再夭折,膝下人丁单薄,让母亲在农村倍受歧视,也让父母将更多的关爱倾注在我的身上。但值得庆幸的是,父母给予我的是疼爱,而不是溺爱。

送子求学,母亲一路陪伴

小学毕业升初中,我考取了清水河中学,是当时清水河公社(后改称乡)三所初中的头牌学校,但离家比较远,要翻越两个山头,走十几里路到校。每周的星期三和星期六下午两节课后回家,周四早晨和周日下午要挑柴、背着米、带咸菜,到学校蒸饭吃。

父亲常年在蕲州玻璃厂工作,回家甚少。因此,在初中的四年(期间因病休学半年,实际在校三年半左右),在这十几里崎岖的山路上,经常有我们母子一前一后的身影。我背着书包,装着书、米和咸菜,走在前头;母亲挑着一担七八十斤的柴火,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在后面。母亲汗流浃背地将柴火挑到学校食堂过磅,领取一张张油印的柴票给我,这样一个月蒸饭的柴票(一斤一张,每蒸一次饭,交一张柴票)就有着落了。她匆忙交待几句“在校用心读书、听老师话”之类的叮嘱,又忙不迭地赶回去做农活。

我从母亲手上接过浸透汗水、留有余温的柴票,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常常忍不住眼睛婆娑、泪流满面……

成功道路千万条,蕲春读书之风尤盛。不止我是如此,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大别山区孩子求学大多如此。这样的情形、这样的场景,每周都在学校门口上演。我常想,“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蕲地贫瘠,但自古是人文之乡、教授名县,靠读书成才、博取功名,走出大山、改变命运者比比皆是。

这固然依靠蕲春莘莘学子刻苦认真,更依靠千百个善良、朴实的父母及家族成员们勒紧腰带、省吃俭用而供养出来的,他们厚实、坚韧的肩膀,成为蕲春及黄冈学子们的铺路石。

不是学子一个人在读书,而是一个家族及塆村在战斗、在支持!乡村每个孩子的读书、成长,都是父母亲含辛茹苦的付出换来的,是家族亲戚及塆村乡邻互相帮衬的支持换来的!

我从读初中开始喜欢写作文,也与母亲有关。有一年深秋,我照例在星期三下午放学后回家拿菜、带米,第二天早晨赶到学校去早读。那时候家里没有钟表,把握早上时间的早晚,全靠母亲的感觉和鸡鸣狗叫(三四更天公鸡打鸣,清晨有路人就狗吠)。记得那天星期四大早,母亲早早地叫我起来,炒了一碗油盐饭吃完,看外面天还是朦朦亮,她便打着手电筒送我出门。我们翻过两个山头,到了公路边上的高山铺粮站时,天还没有放亮。原来是母亲估摸错了时间。于是我俩在粮站屋檐下坐等天亮后,母亲才放心让我沿着大路走到学校。

此时我注意到,我和母亲的头发都是湿漉漉的。秋凉如水,乡村秋天的清晨更是寒意逼人。露水顺着我的发梢,大滴、大滴的滚淌在脸颊上,但我已经分不清是露水,还是泪水,全无秋天的凉意,一股暖流在心中涌动……

当时教初中语文的是韩俊老师,他每周布置我们写周记。写得好的作文,他会当范文在全班讲读。这对于初中学生来说,是很光彩、很长脸的表扬。那次,我写的周记是《难忘清晨雾朦朦》,叙说母亲清晨送我上学的故事。居然得到韩老师很高的评价,作为范文在班上表扬,并推荐到学校文学社的油印小报上发表。从那时候开始,我对写好作文有了最朴素的体会——我手写我心、真情出好文。写好作文并不是那么难!

艰辛劳作,母亲咬牙坚持

母亲干农活舍得出力气,并非是自己身强力壮,而是坚强的性格使然。

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大兴水利的时候,母亲因为没有儿女,总是被生产队派去修水库。那时实行工分制,从水库底挑一担土走一里多路上到水库坝岸,领一支竹签;这样挑十担土、领十支竹签,才计一分工;一天要挑一百担土,算上十个工分,才算是满工出勤。

母亲挑土时,差不多是连走带跑的,几乎天天是满工分;这样几天下来,挑土的竹扁担也断了,箢(wan,音同弯)兜(鄂东地区一种用来挑土的农具,一般是竹篾或树藤编成)也破了。当时,从我们清水河公社的黄厂水库,到县城附近的鹞鹰岩水库,远到蕲北山区的大同水库,热火朝天的工地上都有母亲肩挑背扛的身影,留下了她深深的足迹。

如今斯人已去,但饮水思源,这些当年兴修的水库依然在发挥饮水、灌溉和养殖等作用,一库清水滋养后世子孙。

生活的艰难有时需要咬紧牙关、坚毅地扛过去,才能胜利。即使失败,也虽败犹勇,因为已经挑战了生活困苦、测试了艰辛底线。

农村最忙的时候,还是夏天“双抢”(抢收、抢种)季节。

有一年“双抢”,到离家有四五里山路、两个山头的一块“塝田”去割谷,早上还是好好的晴天,暴晒了大半天,到了下午去“捆谷”、准备挑稻回家的时候,一场急骤的大雨将我娘儿俩淋成了“落汤鸡”。我说,“回去算了,等天晴了、晒干了,再挑回家。”但母亲看看天说,“一两天是晴不了,怕这雨要下几天,还是要挑回去。”就这样,那块不大的“塝田”,平时稻谷晒干了,七八担稻就挑完了;但遭雨淋湿了,加之我们俩力气都不大,结果足足挑了快二十趟才完工。

挑稻,不同于其他的农活,用“枞(cong,音同聪)头”(鄂东地区的一种农具,一根经过加工的直木,两头嵌有类似于弯刀的铁器)挑,因谷穗朝下,中途是不能搁在地上歇脚休息的(搁下来谷子就洒落一地)。想想看,四五里山路、翻越两个山头,快二十担湿漉漉的稻谷,是需要多大的气力和毅力才能完工啊!

当时场景,清晰如昨。我至今还记得,母亲将最后一担湿稻谷挑回堂屋,就地坐着、累得没有气力站起来,大口大口地揣着粗气,全身湿透出水,雨水夹杂着汗水,还有艰辛的泪水……

暮年岁月,母亲老而弥坚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是太多暮年英雄的自问。对于庸常大众的母亲来说,这种诘问或许过于深奥。但母亲老而弥坚、坚韧顽强,哪怕只是强弩之末的挣扎,却也传递出以一当十、力透纸背的力量。

父亲病故后,母亲来汉常住,已近古稀之年。有一次,家中六楼楼顶上因飘上去的树叶堵住了下水口,导致下雨天雨水就会漫过檐沟,倾盆而下。她发现后,居然在天晴的时候,翻过露台的栏杆到屋檐的沟边去捡树叶。当时我上班去了,原本不知道此事,她也没给我说。待到周末休息时,在楼下架空层碰到正在锻炼的对面楼栋邻居,他告诉我当时的情形,吓得我一身冷汗,想起来后怕——毕竟是七十多岁的老人,手脚不再那么利索了,七层的楼高,万一有点闪失该怎么办?回家后,我严肃地劝告她,高空作业不是靠蛮力就行的,事关生命安全,更何况是老人?直到她承诺下不为例,我才作罢。

母亲的坚韧顽强,在她病重后更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让我等亲属无不心生怜悯而动容。

其实,母亲的身体一向很好,平常连感冒、发烧也很少。但到了2013年春节后,母亲的脸色有些偏黄,饮食也不如以前;她原来喜欢看电视,但如今看着、看着,就眯着眼睛睡着了。我现在明白,嗜睡是病染其身、老之将至的表象。但在当时我们还以为是她年龄使然,毕竟是七十七岁老人了。

到了5月中旬检查出来病症出来后,我和妻子很愧疚地意识到,忙于工作、忙于即将高考的孩子,疏于对母亲的关爱,的确是大意了。原以为母亲是黄疸肝炎之类的小病,可到协和医院检查当天就住院观察。经过冗长的反复检查,母亲被确诊为胆道癌晚期。胆管肿瘤堵塞了胆汁在身体各器官之间的正常流动,且肿瘤部位正处于十二指肠附近,摘除肿瘤的手术创伤和风险都非常大。

当至亲病魔缠身,需要自己抉择手术方案时,才真切感觉到选择之难、担当之难!当医生平静地陈述母亲的病情,并征询我的意见时,我倏然惊出一身汗,母亲病情的严重,超乎我的预料。鉴于母亲年事已高,医生建议采用保守治疗,通过微创手术,在腹部打孔,从体内接引流管,将胆管堵塞的胆汁导流到体外的引流袋。我即向医生表明,在不考虑手术费用的情况下,选择最佳手术方案。医生婉言“尽人事、遂天意”,我明白了医生的话外之音,心头的悲凉再次席卷而来,瞬间体味到生之寂寥,还有母亲的无助、亲人的无奈,让我忍不住呛然泪下。

2013年5月19日,母亲病情检查结果出来。时值初夏,艳阳高照,江城闷热,但我的心情却掉进了冰窖。木然地望着医院进进出出的人流,我思虑良久。病情已经明知不可为,是让老母伤筋动骨、开膛破肚地经历一番手术折腾,术后满身插满管子,毫无质量、甚至毫无知觉地残喘度日,还是让她从容、平静,有尊严地走完生命的最后历程呢?血脉亲情,骨肉至亲,但情感代替不了理智。尊重现实,理智最终战胜了情感,我们接受了医生的建议。

2013年5月22日,母亲手术。尽管手术时间不长,但对于从没进过手术室的老母亲来说,是耐力和体力的考验。我记得母亲从协和医院微创中心出来,苍白的脸庞上汗水流淌,贴身的衣服都汗湿了;她抿着嘴唇,咬着牙齿,忍着没有吭声。

出院后,母亲腹部下方长期悬挂引流袋,肯定有不适;还有平常洗漱、晚上睡觉,都很不方便,她没有抱怨半句。为了以免晚上睡觉翻身导致引流管从体内脱落,我在母亲的床檐下钉了一颗大头钉,每晚待她上床后便将引流袋固定好;这样固然可以勉强凑合,但母亲睡觉时只能长时间平躺在床,不能随便翻身;下床时,先要非常小心坐起来,然后记得取下引流袋、提在手上,再小心翼翼地下床……

夏往秋至,走到冬,不止是季节的更替轮换,母亲的病情也愈发沉重。过了国庆节,到十月份后,母亲每天只能勉强吃一点流食了,有时候好不容易吃一点稀粥、米糊,睡到半夜时,就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呕吐。那段时间,我都是和衣而眠的,每听到她呕吐,我就连忙翻身而起,赶紧跑到她床前;而她呕吐出来的不是流食,而是半盆黑水……

感恩母亲,温暖我迈步前行的人生

活着是常人的幸福,但现在对母亲来说则是一种艰难。没有未来,只有生命近在咫尺的终点。母亲艰难而平静地承受着病痛的折磨,还有行将就木的绝望。

现在回想起来,从母亲住院动手术到去世,这半年多时间,她肯定没有踏踏实实地睡过安稳觉的,但她从未在我们后辈面前唠唠叨叨地诉说自己的病痛和不适,这期间隐忍着她的坚韧和不屈。

旅途总会有终点,人生终究有尽头。2013年12月1日,母亲最终没有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夜。母亲生于腊月,卒于冬日,她平凡而普通、艰辛而厚重的一生,如同冬天的寂寥和冷清,更是繁花似锦、春华秋实后的沉静,但隐忍一生的是坚韧和顽强。

每个人的生活中都有一段异常艰难的岁月,当无路可走、别无选择的时候,我们只有选择坚强。母亲的坚韧,母亲的顽强,母亲的音容笑貌,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深深烙印在我的心头,铭刻在我的记忆中。

怀念母亲。在她已去的这些日子里,每每念想母亲坚韧、顽强的一生,我的双眼总是噙满泪水。她的一生,未曾生如春花之烂漫,但死如秋叶之静美。

感恩母亲。在她生命旅程的末梢,让我见证和感悟到,所有的凋零不悲戚、不绝望,哪怕遗世独立,满目洪荒。正因为认清了薄凉的人生和灵魂的本质,所以我不卑微、不乞怜,亦不苛求,只向隅含泪微笑,看母亲似一朵腊梅,落花化为春泥,温暖我脚下那小小的一方热土,滋生我迈步前行的人生力量!

时值母亲节,谨以此文,遥致思念。

永远怀念我的母亲——何母洪老孺人。

- 作者 -

何新恩,七零后文青,生于鄂东农家,年少仰望先贤,求学浸润遗风,成年躬耕于矿山,执教于学校,今在体制内谋生,安身立命于心。踏实做事,本分做人,闲暇文字,聊以自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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