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您喜欢这篇作品吗？ 如喜欢，就去文后打赏吧！ 作者的稿费该发多少？完全由您来做主！ 毕国昌：黑土地上的记忆
被拆散的台历像一片片落叶撒满楼道。我的心一沉，岁月就这样不经意地被拆碎，还要碾在脚下？ 搀着沉重且凄凉的情绪，踱至家中，跌坐在我和儿子共有的小书桌前。桌上的台历，在那记载流失的地方，寻找我的过去，我的世界，我的记忆。 记忆模糊了太多的东西，唯独留在北大荒黑土地上的脚印，却像印戳盖满我的脑际。那是一列火车顶着１９６８年第一场瑞雪，劈开云雾缭绕的蜂蜜山，把我送进８５７农场的。那时不懂得失去了什么，从此要面对什么，只是觉得娇嫩嫩的白雪，覆盖了那么广袤的土地。当春风将“雪被”卷走，裸露出北大荒油黑黑的脸膛，我才发现，时光在这脸上涂抹着，竟会变幻出这么绮丽的“脸谱”。麦浪起伏，大豆摇铃，玉米招手，高粱燃烧，是那样妩媚迷人。秋日，当我弓腰去收获它们时，我才感受到它们的沉重。踏着早春的冰碴播种它们的父母时，只是觉得地寒心凉。夏日，顶着日头，铲趟那些杂草，脸膛犹如塞进火炉里烤得焦灼难熬。那时无论如何想不到的是，我的汗水和种子一齐送给黑土地，会收获这么绚丽的世界。我发现了农村，懂得了农民，也开始学会审视自己。 记得有一次队长老刘请知青吃饭，我去了。这是间被岁月揉搓得不像样子的小茅屋，屋顶向下耷拉着羊草，像疯女人的披肩散发，让人望而生畏，“草发”下蒙着一层挨一层的黄土，显然是雨淋雹砸，黄土墙壁才镌刻下数不清的麻点和沟纹。那院子里堆满了豆秸、麦秸，散发着老猪圈的气味。推门而入，扑鼻而来的一股臭烘烘潮渍渍的气息，竟会像陈年老酒一样，给人以温馨的亲切。 老刘盘坐在土炕上，见我们进屋并没有言语。昏暗的灯光，和他“吧嗒，吧嗒”吸燃老蛤蟆烟时放射出的光亮，映照出他丰收后那张满足与得意的脸。火炕上堆满了黄澄澄的苞米棒子和银灰色葵花籽。刘嫂在外屋地忙得团团转，用一抱豆秸把个灶口的火拖出灶外，像燃放鞭炮似的，弄得噼噼叭叭地炸响。老刘坐在炕上岿然似座山脉，仿佛这一年的收获，一辈子的辛劳，就是要换来这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派。 这像是不久前的事情。我恐怕是害怕做刘队长似的老爷子，离开了那个至今让我魂牵梦绕的气味和氛围，去大庆上学，再辗转迂回进哈尔滨，先后调动了几个地方工作。可多少年来，我的记忆，仍然模糊不掉那时扛１８０斤大豆上大跳的疲惫，躺在麦垛上酣睡的惬意，吃二斤四两大米饭的胃口，还有刘队长那张黧黑的脸庞和他那个满足的神情。 或许，正是这种记忆和眷恋，让我每每想起那片黑土地，就渴望去收获我青春的记忆。前年，我顶着秋天的气爽高天，扛着中央电台《重唱创业歌》的采访重负，重踏上那片久违了的黑土地。从农场总局赶到友谊农场，又被友谊农场送进雁窝岛，再从雁窝岛来到红兴隆管局的创业农场。一路之上，北大荒的变化和我那仍然留守在黑土地上战友们的变化，有如一阙依稀可辨的乐曲，却是朦朦胧胧，悄然无声地流淌进我的那首《重唱创业歌》里，不经意间渗进我的灵魂。那天下午，应我之邀，创业农场的十几名知青战友要同我座谈，我突然有些愧见他们。好在，张春娟、崔维克、邓秋晨、苏炳谦等按时赴约，没有觉察出这一点。我握着话筒的手开始发抖，像是发生了语言障碍，我开始语塞，说了那么多废话：“生活习惯不？”“还想不想返城？”等等。 回想起当年，当年的上海小姑娘张春娟还是禁不住热泪横流，让我也跟着将自己的哭泣录进了那盘磁带。我不能理解，一个女人，为什么在已经办完回上海的手续之后，又重新返回这块黑土地，承包起那１５０亩土地。是对上海的失恋，还是对黑土地的眷恋？自然只有张春娟才说得清楚。年轻漂亮的崔维克，仍然保持着她上海姑娘的文雅大方的风韵。当她谈及探亲回上海时，居然毫不掩饰地敞露出她对包括上海在内的外面世界的羡慕和追求。她说：“外面的世界太精彩啦！”这时，她脸上泛起的兴奋和欣喜之情，深深地触动了我，永远地烙进了我的灵魂。我扪心自问，你有什么资格采访他们？我们同是那个时代的知青，并没有谁该留谁该走的道理。可我们走了，撇下那么多黑土地。他们留下了，厮守在这片黑土地，付出了难以说得清楚的代价。 我把我的《黑土地上的足迹》如期纳入《重唱创业歌》的“合唱”里，奉献给中央台，作为特殊的礼物，也奉献给我们的共和国。当全国的广播系统和新华社等九家中央新闻单位，把两个硕大的获奖证书，连同奖金寄给我时，我心底涌动出一份情感，不是喜悦和幸福，却是惭愧和负罪。不知为什么，一种沉重的负疚感一直困扰着我，让我不得安生。我常常将这种感受说给我的几位摇笔杆子的知青朋友。 岁月被我自己一张张撕碎，生活被我一天天地送远，可当年留在那片黑色土地上的记忆，仍然完整地保留在我的心里。那油黑油黑的土地，那黑黑的脸膛，像印戳永标注下历史的痕迹。我不能忘却，不敢忘却……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