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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李芝桂忆旧:老村故人(一)

 妙趣横生 2020-07-16


李芝桂忆旧:老村故人(一)


 老村故人(一)

  莲花县南岭乡圳头村,是一座老村庄,尽管村里那些有价值的老宅早被村民拆除殆尽,甚至连香火较旺的上品山云留庵也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才重建的,但村里各个家族的族谱却老老实实清清楚楚地记载着它的悠久与绵长。

  当然,今天的我并无意于纠缠村庄的老宅或村庄的历史。我只是在这个无聊烦闷的夜晚,不经意间想起了村中的几位故人。

  在此,需要略作说明的是,我不是在撰写村史,更不是在弄什么人物志,我只是在捡拾一些日渐模糊的零碎记忆。而文中直接取用村民口中带有调侃意味的称呼或外号,也仅仅是因为行文叙述的方便,并无任何贬损或冒犯之意。毕竟,从感情上讲,他们都是我难忘的乡亲;从辈分上讲,他们都是我尊敬的长辈。

  其实,我打小就是个很有礼貌的人。每天上学放学的路上,我逢人便“舅舅、舅妈、叔叔、婶婶、姑父、姑妈、哥哥姐姐……”,叫个不停。


  恢南驼子

  恢南驼子是一位标志特征非常明显的人。

  第一个,自然是他辛辛苦苦一辈子侧耸着的驼背骨,这是他与生俱来的遗憾。另一个,则是他身上一年四季那股子浓郁的汗馊味,以及那身泛着油光应该可以直接用作剃头匠磨刀布的黑衣裳。

  但,这些标志特征并没有影响他成为十里八乡一位很有知名度的人,尤其在“礼生”界,只要一提起“恢南驼子”,大家都是很有印象的。

  恢南驼子,终身未娶,无儿无女,一人喝酒,全家皆醉。当然,他一辈子单身,并不意味着他一辈子没近过女色。他酒后就常常吹嘘自己年轻时的风流韵事。据说,年轻时曾经私下与他相好过的女人,村里村外有好几个。有意思的是,他每次结束这个话题时,总不忘深抿一口酒再自嘲几句:“她们哪是看中我这个驼子喽,她们惦记的是我口袋里的钱喽。你们不晓得,有一回钱带少了,我那个相好,立马就把已脱到一半的裤子又重新提了回去。”

  说句实话,恢南驼子酒后并非只讲些自己的风流韵事,否则,时间一长,也就不会有人再请他喝酒或陪他闲扯了。他毕竟是一个在私塾里实实在在呆了一些年头的人。虽说平时对洗澡换衣服提不起兴趣,但对古书却十分痴迷,无事便捧本书。只要凑过来的人多,他兴致一高,书一放,似乎更像位说书先生,常见他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地给大家讲述着那些遥远的人物与神奇的故事。

  村中丧事活动,他一般是必请之人。他不仅非常熟悉丧事活动的各种传统规矩,且擅于制作各种精美的丧事器具,更为难得的是,他做事十分热心、细致,能够全身心地站在主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和安排诸般事宜。

  作为一名资深“礼生”,他是广受村民好评的。他一手漂亮的毛笔字,祭文也写得十分到位,内容往往给足了主人和宾客们颜面。更让村民称道的是,他诵读祭文,非常投入,饱含深情,抑扬顿挫,拖腔拉调,如歌如泣。即或那些平时“老不死的”常挂嘴边的媳妇们,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也常被他感染得热泪横流。

  当然,他的诵读水平再高,也并不影响村里村外的媳妇们擦干眼泪后,照常大块吃肉,并顺便摸进厨房看看厨师们有没有浪费食材。


  恩瑞大脑壳

  恩瑞大脑壳,是村里赌博界的元老。

  这是个很和善且很有趣的老头。他好赌,据说他曾公开表示:“可以三天不喝酒,两天不吃饭(随便吃点东西对付一下),但不可以一天不摸牌。”有趣的是,他也常劝别人不要去赌:“你们不要向我学习,你们看我赌了一辈子,赢了什么?什么都没有!我老人家是没有办法了,得坏了赌博这个病,没治了!你们年轻人千万不要去搞!”

  他喜欢赌,也会赌。村里哪里有赌局,一般哪里就有他的身影。牌九,盒子宝,他样样精通;赌大赌小,他场场兴致勃勃;而且,最后无论输赢,他都笑嘻嘻,乐哈哈,很享受的样子。

  小时,村中开“盒子宝”常优先选择我家老屋。我家老屋建在一个偏僻的山脚下,屋后全是茂密的树林,且屋子前后左右四个门(估计当时的南岭乡派出所可能还不到四个民警),一有风吹草动,人往后山一跑,啥事没有。如此得天独厚之环境,参赌之人常常挤满了整个厅堂,甚而有几个卖小吃的也挎着竹篮在墙角蹲着。

  那时,他便一场不落地在其间演着主角或配角。但逢赌局中有争议,特别是对赌博的规则理解出现分歧,赌客们往往会不约而同地想到要请他主持仲裁,解释规则,平息纷争,似乎只有他才是这村里赌博界的理论权威。

  他常年在各式赌局中游来荡去,锅冷灶寒的。其实,他有一个女儿,长得不错,嫁得也不赖,夫家是县城里的一户殷实人家。女儿常给他零花钱,但毕竟不在身边,他孤身一人在赌桌上乐此不疲,他自己以及村民们都觉得这样似乎更有益于他的身心健康。

  据说,他也曾被派出所捉到过几回。但他一个老人家,颤颤巍巍,开始几回,派出所怕出意外,每回都通知大队干部把他领回来。次数多了,派出所嫌麻烦,再看到他在赌桌上,便只是象征性地说他几句。

  如此,他也就成了村里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位看见警察不跑不躲气定神闲的赌客。


  干瑞大舌俚

  干瑞大舌俚是村民们公认的好人,无论大人,还是小孩,无论人前评价,还是背后议论。

  他说话不是很利索,尤其是情绪激动时,一说话就脸红脖子粗,吐字很是吃力。他一只手还有些残疾,手指无法正常伸屈,碰到一些需要双手配合的活时,很不灵便。但是,多年来,他用自己的憨厚与实诚,不声不响地占据着村民们心中的某个角落。

  这是个脸上藏不住事的人。高兴时,笑脸盈面,虽说不是很灿烂,但绝对很温暖。不开心时,目光忧郁,虽说有些冷漠,却并不拒人于千里。即使走路,虽说从背后看去有些别扭,但绝对刚劲有力。有段时间,他甚至被家人安排去拜莲花一位很有些名气的算命先生学艺,结果只呆了个把月就无功而返。其实,我当时就觉得他肯定是学不成的,一个这么实诚的人怎么可能干得了满口谎言的营生呢?

  这是个常给村民带来欢乐的人,连小孩都能与他开得起玩笑。有次,村中一伙调皮的半大孩子为了弄清楚大人那玩意与小孩那玩意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竟一哄而上在晒谷坪上把他扑倒在地,七手八脚将他的裤子给脱了。而他全程只是不断挣扎,并未出现打骂动作,事后也只是哈哈大笑了一阵。

  这是个做事认真得有些古板的人。村里红白喜事,“借台凳”(借桌子与板凳)这个麻烦活,无一例外都是交给他。这是件一般人不愿意干也干不好的事情。几十桌“台凳”,得一家一家去跑,还得暗暗做好记号,不能搞混了。事后又得一家一家给人家送回去,一条凳子都不能弄错的。而他借“台凳”很多年,每回都是一个人不声不响地搬进搬出,连村里最挑剔的婆娘都不好意思说什么。

  这也是个善心自然流露的人。我家老屋离村中心有很长一段距离,途中全是树林与坟墓。平时,自己常因贪玩天黑怕回家,但我只要在他家门口叫一句:“干瑞舅舅。”他便心领神会,二话不说摸出手电筒送我回家。村中几位孤寡老人的日常用水,也都是他按时每户每天两担水挑上门,日日如此,年年如此。而平常,村里不管哪家临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杂活,只要招呼一声,他总是随叫随到,从不偷一下懒。

  只是,他后来居然以自己喝农药这种方式走了,让我和乡亲们着实难以释怀。


作者简介:

  李芝桂,1972年出生,曾用笔名阿贵,江西莲花人。曾在《散文百家》、《创作评谭》、《涉世之初》、《光华时报》、《当代社会保障》、《江西青年报》等报刊发表散文、诗歌、报告文学等百余篇(首)。出版散文集《行走微生活》。二十余岁时曾挂名江西省企业文联文学创研会理事、吉安地区作协理事。有作品入选《吉安地区文学作品选》、《散文百家十年精选》等多种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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