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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良冠：平凡的生活 平凡的生活 我是去年年关时回的家，不过是才刚住脚，母亲便与我说起农家的那三分斗谷事来。 母亲讲三大爷已于当月初八老了去了。 哎，正经是人如烟水，残似断年，凡人不过是缥缈倏忽几十载而已。三大爷是被外人发现死于内屋地上的，里面极湿，又暗的不辨光色，只见得嘴角处尚有几丝风干的血迹，而究竟曾有过怎样的挣扎，却是不为外人知晓的了。当是时，他的大哥尚在一旁蹲着，而又因向来害着诸般毛病，头脑早钝拙的厉害，便也只是蜷伏在一旁睁眼瞧着，不过是喃喃自语罢了，微薄的很。可怜何时故去竟也不知，可怜孤而一生，两兄弟本无妻无后。 其实，三大爷本是在外地侄子家相寄住的，也本可久居终老，而他的大哥亦是寄宿于本地的敬老院的，只是大哥却时常独自走失街头，常惹得路人玩笑，三大爷便只身回来，并决计此后再不赴远，只一生终老于此也本无妨。才刚到家，便旋即接大哥出来，与大哥一起久困闷于家中，陪他左右，早晚相扶。然而，手足情浓究竟至于何种境地，终究是不为外人知的，也仅是略微自见者说，自说者闻而已。三大爷是不愧于老的，多久前尚在一家饭店卖过力，做过几天零工，挣得几些饭食衣补之用，亦是知足的了。可又担心大哥独留家中久不适惯，便也打点齐备行囊再回家来住。三大爷已是年岁七十有零，而依旧与大哥相偕相依，早晚相偎。而起灶做饭，油盐酱茶，便也只是他的功劳了。想往日间，也常有左右近邻来相帮于他的，可碍于生活之负，终究是当不起一世辛劳的。索性生之重、命之久竟也落成了负担。 我对三大爷印象颇深刻，经年累月常不相忘的既是先时的那些旧时光。他自有一手极好的木工活，早些年时曾在我家帮忙料理，作过不少精致活计，抵得不少农时之需。他虽不过是远路的亲戚，而又偏偏生得十分慈目和善，硕圆锃亮的大宽眉头，微微泛起浮角的厚唇，矮齐有致的浓密胡须……他那时常常与我玩笑至日落十分，他笑起来时与一般顽童毫无二致，浑重而憨厚，又别具农家人的机敏与大智。抑或是看我家电视取乐，这于他来说毕竟是新奇的东西，但凡什么内容他都是不计较的，直微微在一旁发笑，合拢不住，亦收掩不下。他说过的话已大约确实忘却齐净了，惟独一句却一直钩钩在心底，挥也不去，他讲，凡谁下辈子投胎作轮回事，指不定要变成狗的……那时，我虽不过是八九岁光景，却自小有一手好棋法，他便也常常与我对弈作乐。久负于他，我便极言他的好；而偶有得意，他也努力称我前时之闻，足当个中材料…… 隐约间也听人说起过他的家世，他好像幼年便丧了双亲，年轻时正值盛年却不得成家立室，欲立业谋通达上径，却总难入世，不屑于随大化变通，单作出头的青竹，便只得落于如此窘境。可喜后来又自学成一番手艺，经年便以此作立家之石、撑天之柱。一肩担起两人的口粮，他便时常三五日的不回家，左右前后、十里八乡，但有些零工，他都要去的，做的是极上乘的精致活计。时常又犹似一截木桩，微微双眼细瞄量，浅浅方圆点墨线，任凭四季何时的风，鸡鸣执斗尺，日落方作终。 他又极言大哥的好，大抵说大哥少年持家，养育他成人立世何其不简单，雾里纷纭，百花落得正稠，芸芸间，尽是大哥的好… 想来，我是去过他的家中的，许是才刚记事的那会儿吧，只是印象当中的旧事了。那时，我虽奶奶同去的，乃是一个空敞宽大的砌砖瓦房，不免有些认生，我便紧紧拽住奶奶的衣襟角，跟在后面，步趋相随，一步不敢倚斜。大人们说得什么已远不记得，况且本没有入心，只是惊愕般的发现，墙角处一方木质斗盒中竟是规整的齐齐相挨的一盘象棋，当时的贪恋与艳羡自是不必多说。他自恃手艺绝于世俗，他自慕养的一番清高，凡人与庸名利禄之徒，是不配与他相争的。 一周前，他尚出过一次家门，往日间逢明朗晴和天气，亦会把墙根晒晒太阳，只等凉风微微乍起时，才复而转回到屋中，确也是一团祥和气，半生浮光阴。然后，终日是难闻哀怨之声的，仿佛这即是与身相随的衰痛，大抵即是生活之味了。最不想生活之负，最难当门庭败落，觉得愧对了列祖神明之功，不觉喟叹竟以何颜，面朝天！而惟余得养就一身清风，看得月圆月缺，做得大智大礼之人，尚可以慰来世轮回之恩。 总也闻听大人们说，他身怀气功绝技，能当推云之功，久出于人…而事过百年，他却也葬化大地尘埃中。又因单身无后，不当入祖坟重地，欲旁随相埋，又占人耕地，终是不得应允，不得应允便难入土为安。最终只得葬于自家田地。他随行带了好多人间稀有的东西，惟独被衾上的摊摊血渍可谓完好。生之为人，怪道这泱泱人间再没有爱的真身；落地长生，谁给他一方天堂的位置。那里注定永留家的位置，人与人相生，恨与爱的消长；那里是天国的位置，别枝惊鹊梦，不看西风苦。 从此，如野草一般飘；从此，作孤魂唱游歌。 作者简介： 魏良冠，1989年，男，汉族，山东省菏泽市郓城县人，硕士研究生学历，目前工作于哈尔滨市人民检察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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