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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福 | 孙檀

 深圳文学 2020-07-17

农村盖房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对广福来说就有点新鲜。

01

“广福要盖房了!”这个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村子。

“打死我都不相信,广福要是能盖房,哼!太阳从西边出了。”二奶奶小儿子“二扁头”说。

最早放出这个风的,是老大队部房前的杨秀珍。她活灵活现地说马大玉昨天晚上去她家,要把手扶拖拉机放在她家里,说是要盖房了。村里人不大相信她说的话,因为说话水头大,外号“杨大吹”。

后来前庄的李红英也说,马大玉要把两床被胎放在她家里,大玉说要盖房了。

再后来隔壁大婶、后庄小奶奶都说马大玉要把家里的杂物放在她们家里,说要盖房了。

看来广福真的要盖房了。

02

农村盖房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对广福来说就有点新鲜。

因为村里大部分都盖上了楼房.而广福却还住在平房小院里,后面的三间瓦房,砖墙四处开裂,最大的口子能放下婴儿的拳头,大大小小的口子,犹如一条条伏着不动黑蛇,十分恐怖。

房子是八十年代广福大妹子玉莲帮盖的,那时还不算落后。玉莲是个十分要强的女人,出嫁后回娘家,看到广福一家还住在三间破旧的茅草屋里,一咬牙帮广福翻建了瓦房,盖房的材料砖、瓦、木料、门窗全是玉莲找人用拖拉机运过来的,那时候玉莲的丈夫当生产队队长,手中有点小权。最后的工钱也是玉莲付的,盖房的时候,广福与大玉夫妻俩只出一个人的力,怎么说呢,大玉东逛西串,指手画脚,只动嘴皮子,连一块砖也没搬过。

几年前,玉莲得了肺癌并且到了晚期,最后一次回娘家看看,广福东忙西忙东就是不上街买菜,大玉也不做饭,直到晌午,隔壁的三婶把玉莲叫过去吃了午饭,后来玉莲是哭着回去的。村里人都说广福夫妻俩太不地道。

说起来广福也是个苦命人,十几岁时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去了他乡,广福领着一个弟弟两个妹妹过日子,的确不容易。眼看广福三十几岁了,亲事还没着落,广福的三叔着急了,四处托人提亲,稍好的人家谁能看上广福呢?最后村东头的杀猪屠“毛皮”,把马庄马家的大玉介绍给广福,大玉头脑与常人不大一样,人称“大痴丫”,凹鼻梁,大扁脸,家境稍好的人家谁要?用现在的话说,大玉也是个“剩女”。西葫芦配南瓜,也是缘分吧,亲事一提就成,但马家提出一个条件:彩礼四百元,外加桌席钱。四百元在八十年代可不是个小数目,广福就是把自己卖了,也不值四百元,谁要?不得已,三叔拿出自己多年积攒的准备盖房的钱,成全了广福。

03

广福成了家,有了一儿一女。

虽然儿女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是女儿嫁的丈夫是教师,自己开一个专卖文化用品的商店,收入颇丰,经常隔三差五给老家一些钱零用;儿子在东北开个修里汽车铺子,已经在那儿安了家,每月八百元按时寄给家里,在农村应当说还过得去。

算起来,广福的老房子十年前就成了危房,事实上也一直空着,没有住人放些农具杂物。女儿出钱给广福盖了朝向向西的三间偏屋,这种朝向的房子有个缺点,夏天西山太阳直晒,人在里面就像在汗蒸房一样,冬天西北风呼呼往里钻,房子像个冷库。

老房子早就应当翻盖了,但广福手头紧,没钱翻盖,拖到现在。

什么原因?这就要说道说道广福怎样过日子了。

村里有三个女人,年龄相仿,名字都带个“玉”字,一个叫刘家玉,另一个叫周新玉,加上马大玉,在三女四十出头的时候,村西头二奶奶在世的时候断言:“三玉”不过六十。二奶奶与“三玉”并没有积怨,也不存在诅咒谁,因为其中就有她的儿媳刘家玉,后来除了马大玉,另两位不到五十就上了天堂,二奶奶的断言有何依据,不得而知。这可引起大玉的恐慌,她有病没病经常往村医务室跑,三天两头掛针,一年下来少说也有七八千元,没现钱不要紧,先賖着,反正她有儿有女的,跑不了。除了掛针外,大玉在吃的方面也绝不含糊,什么猪肉、牛肉、羊肉、鸡鱼鸭的不断,尤其是临近六十的那一年,仿佛大难就要降临一样,更是猛吃,凡是镇上有卖好吃的,几乎全吃遍了。广福呢,也由着她的性子,好像她就要走了,不这样对不起她,但马大玉安全顺利闯关,一点事没有。

坐吃山空,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不够用。

日子入不敷出,儿女补贴的哪还够花?不得已,广福只好到当地的一个苗圃去打工,年底结算的工资,还不夠还村医务室的帐。

说到广福在苗圃干活,还有一段插曲。有一次广福在苗圃上树剪枝时跌下来,摔成了骨折。苗圃老板这次算是倒大霉了,住院、伙食、护工费用不用说了,以后谈到补偿,大玉开价八万,可怜的老板一听差点晕倒,最终,达成了协议,除了医疗费外,补偿两万元。

从此,附近的老板都不敢用广福了,广福一下子陷入困境。

04

广福住院期间,大玉尝遍了城里所有的小吃,鸭血粉丝、水晶饺子,豆沙包子,烤羊肉,烤尤鱼等等。

广福出院回家后,早餐稀饭不用米,也不用面,改成了用麦片充稀饭。这种别出心裁的吃法,真是独特。

两万元很快花光了,没钱了,马大玉直接打电话儿子要钱,开始儿子还给,后来干脆连电话也不接了。

说也奇怪,马大玉也没病了。

其实,这次翻盖老房并不是广福的决定。

前年,儿子回来过春节,晚上没地方睡,睡在偏屋粮食囤上,夜里老鼠又多,耳朵差点被咬着,本来打算回老家多住几天的,结果大年初三就回东北了。

儿子在东北挣钱也挺不容易的,娶个当地女人,有点残疾,不能干重活,加上长年有病,开销也大,另外又买一套房子,手头能有多少余钱?

去年春节儿子没有回来,打电话给他姐夫,请他帮忙,测算一下家里老房翻建要多少钱。为此他姐夫特地找一个当地的瓦工头,开车过来,瓦工头建议盖三间平房,将老房子长与宽外扩两米,并加上门窗、室内陆坪、工钱等, 估算五万元就可以了。

不久,儿子寄五万元过来,让广福翻建老房子。

广福已经七十出头了,翻建老房子,也许是他一生当中最后一件大事,也是他下半辈浓墨重彩的一笔。

广福做事拖拉在附近是出了名的,但这次钱刚到手,就开工了,连闺女婿都不知道。

好像跟谁赌气似的,广福自己做主,将老房子向外扩大一倍,并将原来计划的平房改为楼房,加盖三间前屋,重拉院墙。

盖房的时候,广福像个设计师似的,手一指这边这么盖,瓦匠照办,又手一挥那边那么盖,瓦匠说听你的,马大玉嘴也不闲着,指指点点,不过瓦工没有理她。

05

房子总算盖好了,总价近十万,光工钱就两万七,缺口五万,材料有的是赊的,但也不会拖太长时间啊,要结的,要是别人的话,缺口这么大,能急得上吊。广福一点不慌,他打电话给儿子,要他再寄五万过来,儿子说,他姐夫告诉他五万就够了,怎么现在要十万呢,广福就说一句话:盖楼了。手机就挂了。

后来姐弟不知怎么商量的,姐出两万,弟再出三万。

据说,这三万元是广福儿子找老丈人借的,为此小两口差点离婚。

今年春节过后,传来消息,说是搞新农村建设,整个村子集体拆迁迁,村里人半信半疑,直到镇里有几个干部进村开始挨家逐户谈话了,人们才相信原来传的消息是真的。

广福也是亲眼看到镇里的干部时才相信的,他当时心跳加快,脸色发白,走路踉踉跄跄,刚进前屋过道,便一头栽在豆箕堆上。

作者简介

孙延胜,笔名孙檀,出生江苏淮阴,现为自由撰稿人。曾在《淮阴报》、《淮海商报》、《短小说》、《文化新世纪》,发表《眼力》、《较劲》、《龙椅》、《放生》、《活动》、《老街》、《主任》等多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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