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晋书》记载,1600多年前南北朝的北魏时,鲜卑乞伏氏在称秦王建西秦之前,占据今榆中县靖远县及平川区旱平川一带,并筑有麦田城。笔者依据古文献经过数年考证,发现麦田城在旱平川西南隅的月河河口,而且,在鲜卑乞伏氏筑城二百多年之后,西魏在初置会州时又以麦田城为会州州治,直至隋唐到宋初。 麦田城紧临黄河 据《晋书》记载,东晋咸和四年(329),后赵石勒灭前赵刘曜,鲜卑乞伏氏“惧而迁于麦田无孤山”,这是史籍对古代麦田城最早的记载。近百年后乞伏氏于金城称秦王,史称西秦。 那末,麦田城在什么地方呢? 明确记载麦田城方位的是《水经注》。 郦道元在《水经注》中记述了祖厉水后写道:“河水又东北迳麦田城西,又北与麦田泉水合,水出城西北,西南流,注于河。”这是古籍中出现的关于麦田城地理位置的唯一记载。我们仔细研读这段文字,得到的信息是: 1、黄河自南向北从麦田城西流过,即麦田城在河东岸, 2、河水在城西与麦田泉水会合, 3、麦田泉水自麦田城西北角流出,西南方向流入黄河。 麦田古城遗址,应该符合这三点基本条件。 郦道元作《水经注》时,祖厉水是在今靖远县城东北处流入黄河的,那么,麦田城就只能在县城北的黄河下游,《靖远县志(康熙)》也记述了“北有故麦田城”,但没有具体说明在县城北的那个地方。 位于黄河东岸的旱平川就在靖远县城北五十里。修纂于1945年的《靖远县新志》对麦田城做了比较具体的记述:“自水泉象鼻岘为过峡山脉,分为二支,一支西南循旱平川而至无孤山,麦田水出于山下,山麓为乞伏之麦田古城。”明确地记述了这座古城就在旱平川西南部。 鹯阴县,西汉名鹑阴县,东汉名鹯阴。鹯阴古城就矗立在旱平川的南部,而且鹯阴古城北面的沙河流入黄河的方向与《水经注》所述麦田泉水大致吻合,因此有地方史地学者依此为据认定鹯阴城就是麦田城。鹯阴古城北面的沙河,有人叫陡城沙河,也有人叫新墩沙河,沙河中至今泉水不竭。但如果我们实地考证,就会发现这条沙河与黄河的汇合之处,远离鹯阴古城,明显与《水经注》记述不符。《水经注》记述黄河与所经地域城池之间的方位时,词句是有区别的,黄河流经其境时用词为“迳其界”,黄河直接从城边流过,则用“迳城西”、“迳城南”等。河水“迳麦田城西”,那麦田故城肯定临河。而鹯阴城距黄河有数公里,且山峦相阻,河水不“迳”城西。值得注意的是,紧邻鹯阴城西边还有一座古城即前秦所筑平凉郡城,比鹯阴城更临近黄河,因此鹯阴古城不会曾经是麦田城。 麦田城临河,且在旱平川西南,这两点是着手寻找麦田古城遗址的线索。 在旱平川南隅的黄河边有地名月河,古籍称月河为 “边防要路”,月河有一处古城遗址,距鹯阴古城约五公里。直至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月河沙河南北两岸平台上,仍矗立着两段南北走向的近百米长,有八、九米高,顶宽四米多的古城墙,当地人将此处叫“堡子院”。城墙遗址的规模比筑于西汉时的鹯阴城要高大,和位于鹯阴城边、同样筑于南北朝时的平凉古城相当。上世纪六十年代笔者往靖远县城读书,此遗址是必经之地,其雄伟与神秘的印象非常深刻。可惜的是近三十年来村民平地建房已将城墙遗址大量挖毁,今仅留不足十米的一处残墙,此墙底基距现今的沙河底有五、六米高,残墙危悬于沙河岸头。当地人称此处名“堡子院”,毁墙平地时曾挖出规模完整的房屋院落根基,老辈人口口相传这座古城堡有街有巷有店铺,当年十分热闹繁华。 若以古城残墙之底基为当年地表反复察看周边地貌,可以看出初筑时城堡在古沙河南岸平台上,黄河自南往北而来即如《水经注》所记“迳麦田城西”。且当初筑城时古沙河在城堡与北山之间,现在还能看得出来,沙河约数十米宽,今虽已变为农田,但其痕迹尚存。就在城墙遗址西北端与古沙河交界处,至今仍有泉水渗出,这个方位与《水经注》所记麦田泉水的方位完全吻合,而且泉水“出城西北,西南流,注于河”的痕迹至今清晰可辨。沙河早已改道并下降了五六米,而千多年间泉水竟未能干涸,这足以说明当年泉水非常丰沛。沿沙河往上游寻去,在城墙遗址东五六百米处有一泉今名“大泉”,仍汩汩出水,也许沙河改道后大部分泉水便从这里流了出来,也许当年泉水就是在这儿钻出地面沿古沙河自东往西流向古城西北的。不论哪种情况,此泉与《水经注》所记麦田泉水流向特征完全一致。 月河“堡子院”城堡遗址应是故麦田城。从遗址残留形状可以看出,不知何年何月洪水壅塞城北沙河故道,拦腰洞开古城城墙,纵贯城之东西,沙河自此改道从城中冲出,而且千多年间地面已被刷深了五、六米,偌大古城仅有一侧城墙的两堵残墙存留在沙河两岸。《靖远县新志》记有“麦田城有二,一在南山,一在北山”句,就是对古城墙残留形状的描述,近代现代人能见到的仅此而已。 月河“堡子院”古城遗迹交通偏背,今之古迹考证者及方志学者多不涉足于此,故未能引起注意。 故会州州治设在麦田城 据《元和郡县志》记载,宇文泰为西魏相时,于大统十四年(548)奉太子率兵西巡,会师于鹯阴,土人张信罄资飨六军,宇文泰大悦,以会为名置会州。且云:“会州,本汉鹯阴县地”,有学者解其义为“州治即鹯阴城”。而笔者实地考察时发现,西魏在鹯阴地初置会州,既不在鹯阴县城,也不在与鹯阴城相连的平凉郡城,而是在上文所说的麦田城即月河古城,故这句话的意思应是“州治在鹯阴县境内”。 给我们提供考证依据的是《元和郡县志》、《新唐书》和《续资治通鉴长编》三部史籍: 其一,从《元和郡县志》和《新唐书》对唐代安敬忠在故会州城前治理洪水的记述,可认定故会州城在黄河边。 《元和郡县志·会州》记述了这样一段史实:“黄河堰,开元七年(719)河水渐逼州城,刺史安敬忠率团练兵起作,拔河水向西北流,遂免淹没”,据此段史实即可断定会州州治不可能在远距黄河的鹯阴城。但又有史地学者认为,上述“拔河水”工程只能发生在今靖远县城,故认为唐代时会州即已移至今靖远县城。 兰州大学教授魏晋贤先生云:“北魏与唐的会州,至宋未废,其州治也仍旧。”是宋代才将会州州治筑于今靖远县城址,《靖远县新志》:“(宋)元符二年秋八月,初城会州”。宋会州是今靖远县城的前身,此地汉代属祖厉县地,而不是“本鹯阴县地”。 且从《水经注》记载至今,黄河一直都是自西南而来从西北方流近靖远县城,迳城北而东北方流去。“拔河水”即移动、改变黄河河流走向,民间谓之“拨水”,这是民众治理黄河最常用的方法,安敬忠绝不可能逆转黄河流向“拔河水向西北流”。上述引文的史实应该是:唐开元七年黄河洪水泛滥,会州城前吃紧。刺史安敬忠率团练治洪,于会州黄河上游处顺流筑壩,将主河道“拨”向西北,减轻了会州城前洪水的压力。 月河“堡子院”麦田古城遗址非常符合这一地理特征。在月河南面的黄河边,有条堤壩不知存在了多久,民众几乎每年都要维护加固,上世纪七十年代,政府为了治河防洪,也为了淤河造田,组织民众,使用现代建筑材料水泥,将这条西北走向的堤壩构建成了永久性的河防工程。这应该就是1300年前安敬忠“拔河水向西北流”的地方。 其二,《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了北宋收复故会州后,进筑新会州城时官员间的争议以及进筑新会州的过程,从中可以看出故会州不仅位于黄河边,而且还有一些在当时来说特有的可供系桥建关的地形地貌。为了能较为系统地从这一过程中获得需要的信息,让我们把相关史料列举得略详一点: 北宋初年,党项夏主附宋,其族弟李继迁(西夏李元昊之祖父)愤而自立,公元985年攻占会州,焚毁其城,元符元年(1098)宋收复会州。 据《续资治通鉴长编》五〇二卷:元符元年九月甲子,枢密院奏议于会州、打绳川等地“进筑堡城寨”。诏令章楶、孙路“相度举动。”朝廷把任务交给了章楶、孙路。 《续资治通鉴长编》五〇九卷:元符二年(1099)“四月丁酉,诏孙路且进筑青讷讷森,欲留秦凤兵马及一并筑东楞摩(属海原)、会州……”“再奏,便欲城会州。” 五一零卷:“元符二年五月甲辰(初二),熙河兰会路经略使孙路言,钤辖王愍踏逐会州西地名巴宁会,地形高爽,土脉坚润,比之古会州更险要。臣欲候青讷讷森等处城寨毕工,躬亲按视进筑。” “诏孙路审度以闻。” “乙卯(十三),诏孙路经营会州等处,须管于八月以前了当。”朝廷给孙路规定了进筑会州的期限。 五一一卷:“六月庚辰,诏孙路筑会州城,更切相度委是地形,便有水泉,经久可以守卫,计从长施行。” 两个来月,朝廷便三次下诏要孙路进筑会州城。 “乙未,诏熙河止筑会州及北楞摩两处城寨,仍依前减地步,其打绳川且为烽台堡铺遮护,侯来春进筑。章楶以书抵曾布言熙河财用不足,民力疲敝,乞罢筑会州,布具白上,故降此诏。”这道诏书又要停止筑会州,是因为章楶给时任同知枢密院事的曾布报告熙河兰会路财用民力皆不足,请求“罢筑会州”,曾布如是报告了皇帝,就有了这个变故。 五一三卷:“七月甲寅,孙路奏:会州计置功料已备,不须减步数。从之。”朝廷又同意了孙路进筑会州。十二天后,西宁一带少数民族要求内附。“时方进筑会州工未毕,乃诏中分兵,其令孙路驻河州”,把孙路调离了。 “戊辰,熙河路经略司言:会州城去大河不远,与兰州事体一般,可系桥于河,外建立关城,实为经久之利。诏:孙路相度事力可为,材料已备,即一面从长施行。”这时是元符二年七月,熙河路经略司根据故会州的地理特点,向朝廷上奏在此系桥建关。 这些文字记述了宋朝从西夏手中将会州收复后,枢密院奏议在地形险要处“进筑其城”。因古会州城被毁,地方军政官员经过实地考察,发现古会州西有一高地名巴宁会,遂奏报朝廷欲将会州移筑于此,朝廷批复要求详察。后来熙河路经略司又向朝廷报告要在古会州系桥建关,朝廷也同意了,说:孙路曾报告此事可进行,而且筑城所用已准备好了,“从长施行”。但筑城之事后因青唐战事暂停,不论是想在古会州西高地巴宁会进筑新会州,还是复修古会州并系桥建关,都未付诸实施。 五一四卷 “八月壬申(初一),泾原奏:折可适、姚古已领兵马二万,进筑会州城。甲戌(初三),泾原奏:苗履已进会州进筑。” “八月辛巳(初八)是日苗履言:进筑会州城于会州川口(今靖远城),兴工三日,孙路移文于巴宁会进筑,而巴宁会地形险恶枯燥,不可建州,履不敢从。” “诏孙路候进筑会州,三日取旨。” 苗履并没有按朝廷的指示行事,而在会州川口开始筑城。已筑城三日,孙路又移文阻拦,但苗履态度很坚决,不听。朝廷即“诏孙路候进筑会州,三日取旨。”让孙路等待三日去“进筑会州”,欲支持孙路的方案。 “丁亥(十七日),诏修复会州。就差四方馆使秦州刺史知镇戎军姚雄知会州兼管勾沿边安抚使,充熙河兰会路兵马都监。” 这是苗履于会州川口动工的第十七天,这边新城已筑了一半,那边朝廷再一次决定“修复会州”,但朝廷没有把“侯旨三日”的孙路调回,而是调任了新的会州主官。朝廷的旨意是迟到的旨意,时苗履为熙河兰会路钤辖知兰州,二万宋兵已将新会州城筑得差不多了。 从中可以看出,进筑会州,其时有三种意见:一为 “诏修复会州”,与旨意有一致想法的官员想在此系桥建关;一为于故会州西之巴宁会新筑会州,以孙路为代表;一为另寻新址进筑于会州川口,以苗履为代表。孙路坚持认为应在巴宁会筑城,苗履置孙路的拦拒于不顾,改变了在巴宁会新筑会州的计划,选址于会州川口。可以看出,地方军政官员的做法明显与朝廷意图不完全相符,官员之间分歧也较大,致使此事数有反复。 “戊子(十八日),枢密院言,近降朝旨,令孙路、苗履相度会州,依兰州金城关例,跨河为浮梁,修置关城。今会州进筑甫毕,虑事力未及。诏:经略司指挥苗履,如委是未曾修建关城,即疾速权暂系桥于黄河外,择地形修筑烽台,及巡绰所至之处明立界堠,包修关地基在内。” 在苗履执意于会州川口新筑会州已十八天时,枢密院向皇帝秉奏:最近下了朝旨,让孙路、苗履“相度会州”,并依兰州金城关例系桥置关,现在会州进筑刚完工,大概还没来得及做这些事。皇帝马上又给苗履下诏:如果确实没有修建关城,可暂时先架浮桥,修些烽火台之类设施。 读了上面的这些记载,让人觉得这时枢密院与地方官员似乎在各干各的。枢密院奏议“依兰州金城关例”系桥置关明显指的是故会州,事实上朝廷要修复的故会州此时仍是一片废墟,而苗履的“进筑会州”也正在进行,让人无法理解枢密院“会州进筑刚完工”的报告是如何产生的。皇帝当然相信这个报告,于是沿着之前系桥建关的安排又如是这般地下了诏。这可能与当时时局不清整,交通不便利,信息不通畅有很大关系。 七天后,也就是新会州已筑了二十五天,接近毕工了,苗履呈文:“会州去河三百余步,矢石不及,不可系桥;河中有滩碛,自中滩至河北五里悬崖陡岸,无可置关处。” 苗履这段话中会州的地理特点,与故会州的地形很大程度上是吻合的,但仔细推敲,指的却是新筑的会州。宋会州是今靖远县城的前身,其时祖厉河流经城北,再北才是黄河,黄河北岸是糜滩河阶平原,往西数里确实是“悬崖陡岸”。这“自中滩至河北五里悬崖陡岸”是区别古会州与新会州地理特征的关键,古会州的河中滩碛,距北岸悬崖没有五里。 问题是这样的地形为什么“无可置关处”?这样的地形不能系桥建关,那什么样的地形可系桥建关呢? 现在我们就能理解熙河路经略司“会州城去大河不远,与兰州事体一般,可系桥于河,外建立关城”的含义:兰州黄河北岸紧依高山,故会州的黄河一侧也应有高山或山崖,这样才算得“事体一般”,才“可系桥于河,外建立关城”。西夏光定年间,在旱平川西沿的迭烈逊(黄湾)曾建有索桥,迭烈逊的黄河西岸也是高山悬崖,桥头建有迭烈逊城堡。可以看出:宋与西夏时期,在黄河这样的大河上系桥,至少在河岸的一侧必须有较高山崖,方可扯索搭桥,在桥头建关。苗履说得对,元符二年新筑的会州确实不具有这样的条件。 苗履屡屡虽不能执行朝廷旨意,但我们要相信朝廷肯定有人是支持苗履的。五一五卷“九月庚子朔毕工。赐苗履次下银合茶药”。1099年八至九月,两万宋军一个月即筑就新会州城,苗履及其部下还获得了朝廷的奖励。 我们把《续资治通鉴》中宋元符二年进筑新会州的这些文字,与《元和郡县志》和《新唐书》中关于安敬忠在会州城前治理黄河的记载结合起来,就可以看出故会州应有这么几个地理特点: 1、故会州在黄河沿上; 2、故会州城前黄河一侧有陡峭的山崖; 3、故会州西有一高地,其上可建城。 如果实地去考察,无论持“唐时会州即已移置靖远”说,还是持西魏至唐会州在鹯阴城说,均无法从靖远县城和鹯阴城全部找到这些地形特点。而月河沙河口的古城遗址就完全具有以上这些地形特点: 1、离黄河沿很近; 2、故城西面,且同在黄河东岸的“虎头嘴”峭拔险峻; 3、“虎头嘴”上的高地,今已建有靖远电厂二期水厂。登临其巅,那雄踞一方的气势至今犹存。 据此,宋以前(严格地说应该是北宋中叶以前)的故会州州治就设在月河河口的麦田城。且月河河口“堡子院”故城遗址与鹯阴城同在旱平川南部,确实“本汉鹯阴县地”。 一座古城如果不被毁灭,历代设置各种行政机构应是正常的。但麦田城、故会州城的史料不多,遗址被毁又太久太彻底,给研究者带来的疑问确实太多,难度太大。我们把仅有的这些古籍资料归结起来,拿到遗址现场细心地一一寻找查对,幸而各种地理特征尚比较明显,一千多年前的这层历史就逐渐明朗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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