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请孔子来做上海高考作文题

看到上海高考作文题，颇有感想。近年高考作文命题越来越重视考察哲学思辨能力和经典阅读素养，非常难得。譬如去年的高考，北京卷命题“文明的韧性”，就非常好。我曾在古典书院课上评点过：

今年上海卷作文题出得也很有水平：

世上许多重要的转折是在意想不到时发生的，这是否意味着人对事物发展进程无能为力？请写一篇文章，谈谈你对这个问题的认识和思考。

这个题目让我想到《易经》的需卦以及孔子的相关解释（十翼即使不是孔子亲作，也不妨其为孔子思想）：

需：有孚。光亨，贞吉。利涉大川。

初九：需于郊。利用恒，无咎。

九二：需于沙。小有言，终吉。

九三：需于泥，致寇至。

六四：需于血，出自穴。

九五：需于酒食。贞吉。

上六：入于穴。有不速之客三人来。敬之，终吉。

需卦乾下坎上，就是一个刚健之人（乾）面临危险（坎）而犹然向前的形象。故孔子在需卦的《彖传》中说：

需，须也，险在前也。刚健而不陷，其义不困穷矣。需有孚光亨贞吉，位乎天位，以正中也。利涉大川，往有功也。

需能“刚健而不陷，其义不困穷”，所以，任何危险和突然发生的转折对于需卦来说都不会太意外。

当然，如果不意外，就不是突然的转折。但无论多么意外的突然转折，都不会动摇需卦君子的刚健之德，不会令君子困穷。

所以，当孔子深陷陈蔡之间的重围之中无望地等待之时（这正是需卦之象），“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论语·卫灵公》）。

需卦取象于渡河涉水。“需于郊”“需于沙”“需于泥”“需于血”，一步一步接近危险而从容不迫，以至于到九五之时，甚至可以在危险之中“需于酒食”（典型例子如草船借箭中的孔明请鲁肃在船中对饮，而此时他们正身处危险的中心。涉水江中、等待箭支插满草船、饮食宴乐等象，都是需卦的取象要素。我在去年的古典书院易经课上曾详细分析过）。

为什么在随时可能发生突然转折的危险之中，一个人可以饮食宴乐、谈笑风生？孔子解释说，这是因为需之九五有中庸之德：“酒食贞吉，以中正也”（《象传》）。因为九五得中行正，所以能从容以对。孟子“不动心”，亦此义也。

所以，当上六遭遇“不速之客三人来”的突发情况时，为什么能“敬之终吉”，就不难理解了。

至于“人对事物发展进程是否无能为力”的问题，也可以找到答案了。这个答案就在组成需卦的下体乾卦之中。需卦之所以能在任何突发危险中都能处乱不惊，“刚健而不陷”，就是因为需卦的行动主体是一个能“尽心知性知天”的、能“赞天地之化育”的大人君子。这样的君子就是乾卦所象征的人格类型。

一个人之所以能被称为大人，并不是因为他有权有势，也不是因为他身材高大，而是因为他认识到人之为人的本质在于“天命之谓性”。同时，他也能实践人之为人的本质，把自己活成一个“天人”。

“天人”并不是神仙，而是人之为人的本性。《诗》云“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大雅·烝民》）。人生于天地之间，秉天命之性而成为人。所谓“大人”“天人”就是认识到自己的本性并且能在生活中体现其本性的人。这个本性的具体内容，简单说来就是仁义礼智信之德。德者得也，就是人得之于天的东西。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事物的发展进程”并不是在我之外的过程。我的所思所为也不是与事物发展无关的主观努力。这样的人当然也同样会面临很多危险和失败，但他会与事物一起经历这些危险和失败。他与万事万物一起同甘苦、共患难。孔门后学的横渠先生所谓“民胞物与”，阳明所谓“心外无物”，都包含这个意思。这个意思在乾卦里，就是孔子说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象传》），或者更具体展开便是孔子在乾卦《文言传》中说的九五之德：

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

鬼神在这里并不是民间迷信说的吊死鬼和跳大神之类，而是指“事物发展进程”的不测，其中就包含“意想不到的转折”。面对这样的转折，面对事物进程的不测，孔子教导我们：一个大人，或者说一个实现了人之为人之本性的人，既不妄想凌驾于天道之上，谋求在任何时候都去控制事物、以人制天；也不因循畏缩、自暴自弃，自愿放弃人之为人应该去“赞天地之化育”的责任。那么，应该怎样做呢？很简单，见机而作，行所当行，“知至至之，知终终之”，“君子居易以俟命”而已矣。

我的易经网课，现在仍可报入，欢迎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