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念念长安（27）

“嗯，最近家里有点事儿，太忙了，没来得及回答，那个……我爸去世了。我妈和我爷爷奶奶在住院，所以……”许念念觉得她和陆长安之间不过是炮友关系，所以生活中其实不必说太多。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想用平平静静的语气来阐述自己现在的状况。但说到后来几句，还是鼻子发酸声音哽噎说不下去了。但是她硬生生把眼泪给忍住了。不管是谁她都不想在别人面前显示自己的软弱。

她从小是受尽了宠爱，但从小她也是一个孤独的孩子。当她从一个孤独的孩子长成一个孤独的成年人之后，她在不断地巩固这种孤独――因为她潜意识里也是希望在父母百年之后，自己一个人仍然能在这个世界好好地活下去。

只是她需要独自一人，一个一个地把他们先送走。

以前她不曾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她知道这个问题一直存在，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就会到来。

人生果然是，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到来得更快。

这一次爸爸的轰然去世，以及几个家人的倒下，都让许念念深切地感觉到了自己有一种彻底的孤立无援。

雷佳嫣是经常打电话来慰问，也三不五时抽时间到医院来看望。当然，姨妈姨父也会来……但是不管他们谁来都只是探望一下而已。端茶倒水，一日三餐，各种检查，各种细致的照顾，还是得她一个人上心上手劳心劳力。

许念念当然也知道，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是自己的责任，在并不缺钱的情况下，她当然也请了护工，但是护工是护工，自己的亲人是亲人，还是需要耗费心力仔细陪护着。

她从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那里得到的爱，现在都需要一分一分地还给他们。许念念还得心甘情愿――只是……她只是太累了。

陆长安看着眼前女孩双眼含泪却故作坚强的样子，也觉得一阵心疼。他正想安慰她一句，陆彦亭走进来了：“那个，姑娘呀，我把饭给送过去了。还陪老人家唠了两句，我看他们精神还可以，所以回来晚了……儿子，你怎么在这啊？”

“呃，爸，我过来找你呢。刚好就看到许小姐了。”看到父亲，陆长安的眼神有一点儿不好意思。许念念当然也能理解他。毕竟自己和他并不是什么可以光明正大说出来的交往关系。

“哦，是这样呀，我也是刚好在医院里遇到念念了。姑娘，你觉得好点了吗？我也给你带了一份饭。来，赶紧趁热吃吧！”陆彦亭说着把手里的饭给拿了出来，陆长安把凳子移了一下，父子俩配合默契地将就腾个地方给许念念吃饭。

许念念有点不好意思：“叔叔，您吃过了吗？饭太多了，要不你也一块吃吧？”

“我也没吃呢，一个人吃饭没意思，我陪着你一起吃，就是我不知道我儿子也来了，没带他的饭。我再去买点。”

“爸，不用再买了。我已经吃过午饭了。那个爸……看到你没事就行，检查结果是周五出来吧？到时候我陪你过来取结果。今天我下午还有事儿。我就先走了。”

“行，那你忙去吧，我在这陪姑娘吃了饭我就回去了。”

“好，外面天热你别搭公交车了，打个车。”

“公交车比打车方便，走吧，你别管了。”

陆彦亭和陆长安父子俩的对话也很平常。许念念一边低头吃着饭，一边却泪湿了眼眶：曾几何时，自己和爸爸的对话也是这样的。只是现在爸爸走了。她和爸爸之间再也不会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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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念念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米饭里掉，尽管她已经努力掩饰了。但是陆彦亭还是看出来了。

陆彦亭沉吟一下，没有揭穿她，怕小姑娘不好意思。他只是拿起干净的勺子，把菜往她的碗里拨了两大勺子：“姑娘，多吃点。吃饱了有力气。难过的事，扛一扛，就过去了。”

许念念点了点头。眼泪掉的更凶了。这顿饭吃的真不是滋味，也吃得很丢人。

说起来她和陆彦亭不过是第三次见面。但她不但麻烦了陆彦亭帮她去取饭送饭，还在陆彦亭面前哭成了这样――她真的哭得特别厉害，她在爸爸的死亡通知书上签字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哭――那时候她需要比妈妈比爷爷奶奶更坚强。

许念念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这是因为陆彦亭太像自己的爸爸了。她只是太想爸爸了。

打完了一大瓶葡萄糖之后，许念念感觉自己好多了。她坚持用手机给陆彦亭叫了一辆车，看着他上了车，才回去看了妈妈和爷爷奶奶，他们的情况也在渐渐地好转，妈妈还主动和她提起了给爸爸办葬礼的事。

傍晚的时候，许念念抽空登录了微信，就像她预料的那样，一登录之后，大堆的信息就涌了过来。多数都是问发货情况的。有几个关系稍微好的顾客问了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发消息都不回，朋友圈也停止了更新之类的话。

许念念首先打开的，是来自陆长安的消息。陆长安这么几天一共给他发了六条消息。

其中有三条是刚刚才发的。后面三条都是看似无关紧要的关心招呼。

前面这三条，一条是：“发生了什么事？看你的情绪似乎不大好。”

另外一条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最后一条是：“有什么需要我的请随时给我打电话。”

这三条消息后面，都加了一个拥抱的表情。许念念有点小感动。不。应该说比起其他问她发生了什么事的消息，陆长安这条消息让她更感动。

想了两三秒，许念念给陆长安回了一条：“我没事，谢谢你。”

陆长安没有回消息。而是马上把电话打了过来：“刚下班。刚好路过医院附近，给你送点饭过去吧，想吃什么？”

这种时候想吃点什么点个外卖也就是了，什么都有得送。

可许念念中午对着陆长安的父亲陆彦亭哭了那么一场之后，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可以面对自己的坏情绪了。不管她和陆长安能发展成什么样的关系，她最终还是要面对她自己所要面对的问题：她的父亲去世了，她作为他唯一的孩子，她需要好好振作――她需要真正地振作起来，办好父亲的身后事，安抚好妈妈照顾好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所以，她决定把陆长安当成一个普通的朋友。而不仅仅只是一个炮友：“有人送饭再好不过了。好粥铺那里打包几份吧？一式四份会不会有点太过分？”既然拜托了陆长安，她也不想再特意跑去小厨房给妈妈和爷爷奶奶做饭了――今天情绪虽然没那么崩着了，但她真的感觉自己很累很累。现在欠陆长安的人情，以后再好好的还吧。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陆长安就到了。带了五份饭菜，只把其中三份递给了许念念：“我也还没吃，赏脸和外卖小哥一起吃个晚饭吧！”

他的笑容温柔，让许念念觉得，他好像真的是很喜欢自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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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念念把妈妈和爷爷奶奶的饭菜送过去，伺候他们吃了之后才跑下来。

陆长安拿着两份饭还坐在一楼大堂走廊边的长椅上等着她。像绝大部分年轻人一样，他在低头刷手机。大概是外貌特别出色一些，又在军校呆过，现在的职业也是警察，所以看起来他的气质和别的男子都不太一样――总之就是会引人注目的那种样貌与气质。

“来了？那边有张空桌子。我们到那边去吃吧。”陆长安察觉了许念念的靠近，站起来的时候对她笑了一下。长相出色，所以笑与不笑都好看。许念念有些被惊艳到，心想男人真是需要长相。若是长相好看，性情再好些有趣一些，看着都觉得心情会好一些。

许念念觉得自己的运气还怪好的，遇上的男人不管人品如何吧，初恋，司俊宇，陆长安，长相都是人群中一顶一的好。

两人就坐在一张简易的小桌子上吃着简陋的晚饭，其实饭也不算简陋，就是环境和餐具餐桌都很简陋。

陆长安先提起了许念念昏倒的事情。说是他与他爸通电话的时候，他爸提起过了。

那时许念念心情已经平和了很多。不再一提起爸爸去世就想哭了。她甚至对陆长安吐槽了一下身为独生子女的无奈。

她的爷爷奶奶只有爸爸一个孩子。外公外婆只有妈妈一个孩子。而爸爸妈妈只有自己一个孩子。将来她需要一个又一个的把他们全部送走。现在只是一个开始。不管什么事情，开始总是很艰难的。也许到送走最后一个亲人的时候，她可能就已经习惯了。

许念念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陆长安说这些。陆长安沉默的听着。没有过多的评论。只说了一句：“我爸爸倒是有兄弟姐妹，但是在乡下来往不多，外公外婆去世后，那边的亲戚也是来往很少。有时候我觉得妈妈去世之后，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我和我爸了……不过两个光棍倒也算无牵无挂。”

“没事，你可以娶房媳妇儿，然后使劲生。我看陆叔叔的身体挺好的，可以帮你带带孩子，也算天伦之乐。”大概是心里的郁闷有了说出来的机会，许念念有了点开玩笑的心思了。虽然心里还是难过，但是她很明白，就是因为爸爸已经走了，她才需要更坚强。因为现在她是所有家人的依靠了。

“但愿能娶上一个愿意跟我生孩子的媳妇吧！”陆长安也笑，他有牙齿白而整齐，笑起来很好看又有点温暖。

许念念心中一动，很真诚地说了声：“你是个好男人。一定会子孙满堂的。”

“还是别满堂了。房价太贵，养不起那么多。我有个朋友，老婆怀了二胎是个儿子，都快把他愁死了。说每天一睁眼就欠了俩儿子俩套房子。怕给他们挣不来房子将来娶不上媳妇。”

“娶个有房的媳妇呗。”

“有房的媳妇一般都想嫁有更多房的男人。有房的媳妇愿意嫁给没房男人的比较少。”

“说得也是。生活压力太大呀，把姑娘们一个个都逼成势利眼儿了。”

这顿简陋的没什么情调的饭，两人真是相谈甚欢。

林黛儿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打进来的。陆长安手机响的时候，许念念当然不知道那就是林黛儿打来的电话。只是陆长安拿起了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便皱起浓眉，引起了她的好奇，便扫了一眼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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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儿三个字在屏幕上闪着。但很显然陆长安并不想接她的电话。许念念倒也识趣，她收拾吃空的饭盒起身拿去丢，给陆长安一个接电话的机会。

两人已经分手很久了，陆长安虽然暂时还单身，但林黛儿已经结婚，可两人居然都还留着对方的电话，而且在对方出现的时候会有情绪波动――硬要说两人已经云淡风轻再无瓜葛，不免有点自欺欺人。

许念念不知道自己心里的不是滋味，是因为有点小小的吃醋，还是因为实在看不上林黛儿这种已经结婚成为他人妇还勾勾搭搭的行为。

总之她觉得心里挺不爽的。所以，许念念扔完了垃圾回头对陆长安做了个自己要上楼请他自便的手势就飞快转身进了电梯。

至于陆长安有没有接林黛儿的电话？他们又说了什么？她无权关心也不想去关心。

那是在许知邦的葬礼前，许念念和陆长安的最后一次见面。

说见面很不愉快吧也不是。毕竟陆长安给她送了饭两个人还气氛良好地一起吃完了饭。虽然只是坐在走廊旁边的椅子上环境非常的随便――但当时两人还是真心的聊了几句天的。许念念觉得至少自己是真心的。

但真要说那次见面很愉快也不见得。因为最后许念念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跟陆长安维持这个炮友关系了――也许陆长安已经又跟林黛儿联系上了。她不想跟任何女人抢男人。不管对方有没有资格，不管对方是不是有夫之妇，总之就一句话，有人抢的男人她宁愿不要。如果她要，她就只要一个独一无二的。

要她去和别的女人争抢一个男人的话，还不如一直单身。像司俊宇和林黛儿这种麻烦，许念念这一辈子再也不想惹上了。

其实许念念也没有时间多想其他，因为她开始以一已之力独自筹备父亲的葬礼了。她亲自从太平间把父亲接了出来，送他去殡仪馆理容，亲手帮他穿上了他最喜欢穿的衣服，然后亲自送他去火化。最后亲手捧着他的骨灰盒回来，租了一间的礼堂，通知了爸爸的亲朋好友，给他举办了一个小小的告别仪式。

告别仪式那天，每一个人来对她说节哀顺变的时候，许念念都认认真真的给他们鞠躬说了谢谢。

她的眼睛因为疲惫和失眠充满了血丝。她一直都没有哭。但是肖雨蕙在灵堂上又哭晕过去了好几次。许念念不得不拜托雷佳嫣把妈妈送回到外公外婆家休息，然后，她自己一个人撑完了全程。

下午，许念念自己一个人捧着爸爸的黑白照片回家的时候，一路上都引起了路人和邻居的侧目。但是她仍然保持了面色的平静。爸爸走了。她要好好的送他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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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打开家门的瞬间，家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许念念想到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爸爸围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告诉她今天做了她喜欢吃的菜了……

关上家门的瞬间，许念念就崩溃了……

许念念放声大哭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幸好妈妈送去了外公外婆家不在这里。否则的话，她也不敢这么大声的哭。

她也知道哭泣没有任何用处。可是内心的情绪无法宣泄。她还需要承担更多的东西。她不能被自己内心的负面情绪给击垮。

哭了半个小时之后，许念念感觉自己好多了。她把爸爸的照片摆放好，抹掉最后一滴眼泪对他说自己一定会照顾好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让他不要担心，安心地走。

随后，许念念花了半天时间给家里做了个大扫除，其实家里不乱，也不脏，只是这段时间没有人回来住，所有的东西都悄悄的蒙上了看不见的灰尘。就像死亡一样悄无声息地来临了，也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她的人生。

许念念开始考虑自己是否要搬回来陪着妈妈住。因为爸爸去世之后，妈妈显然不能接受这个打击，很需要她的陪伴。

打扫完家里之后，许念念终于精疲力尽，她倒在床上想休息一会儿，刚闭上眼，电话嗡嗡地响了。

许念念以为打电话的是妈妈，所以也没看就接了，结果接通了，听声音才知道打电话来的居然是司俊宇。

“念念，我听说了，叔叔他……你节哀顺变。你还好吗？我过去看看你吧？”

“司俊宇，别折腾了，洗洗睡吧！”许念念觉得自己还能这么平静地跟他说这句话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那个……念念，你别再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我已经和她分居了，正准备离婚。念念,我会和她离婚的。我对不起你，以后会好好补偿你的。”

“补偿？怎么补偿？叫你妈把我爸还给我吗？他妈的我让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你听不懂人话是吗？你要是不喜欢我了你早说呀！你跟谁结婚你先说一声不行吗？我给你封个大红包行不？你他妈的别瞒我到底行吗？好，就算你已经瞒我到底了，我已经接受这件事情了。你就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了，可以吗？！你是不是贱？你是觉得我一直没有开口骂你就是对你余情未了是吗？我他妈的现在就明确告诉你了，我就从来没有爱过你司俊宇！我跑你结婚典礼上去的事情，我现在我后悔了！我他妈的悔青了肠子！我就不应该认识你。因为我认识你我害死了我爸！你要是还想好好活着，你就从此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还有你妈！你们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许念念劈劈啪啪的说完了这么一堆，咬牙切齿恨意满满地把电话给摁断了。

许念念也不是什么打落门牙和血吞的老好人，她虽然也已经不爱司俊宇，也已经觉得他另娶他人的事情伤害不到自己，但是回想起来就是因为他很渣，就是因为他妈是个混账才间接害的爸爸去世……这事她真的过不去。

许念念知道爸爸是一个多么好的人――可有时候往往好人就是把很多委屈放在了心里，这些委屈就变成了看不见的病，就这么要了爸爸的命。

许念念真的很不甘心。可是她又无计可施。在命运面前她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许念念悲愤得就好像心口上闷了一口血，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所以电话再次响过来的时候，她接通就吼了一声：“司俊宇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你他妈的不要再打老子的电话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才出现了陆长安的声音：“是我。”

本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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