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小说榜 || 项见闻 || 狗的问题

 溪云斋 2020-07-18

乔延凤——著名诗人,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诗歌报》原主编,《溪云斋》特邀顾问。

狗的问题

作者:项见闻       版面:豆丁

打牌去。几个平日玩得好的哥们上门来邀我打麻将。   

我说不去。我正沉浸于路遥的小说《平凡的世界》中不能自拔。   

到底去不去?一哥们推搡着我肩膀,讯问似的逼问我。   

不去。我回答得非常干脆。   

那~我们来和你谈谈狗的问题。一哥们拉腔拖调的捉狎我。   

我不由莞尔,放下书,思绪瞬间陷入村子里一桩往事的回忆中……     

狗的问题,是村子里由来已久的一个典故,起源于抗日战争时期,村子里汉奸“弯三步”拿狗的问题威胁谭爹而酿成的一桩悲壮往事。  

其实,狗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也不是它的主人谭爹,是汉奸“弯三步”的卑鄙无耻,才有了狗的问题一说。  

来!和你谈谈狗的问题——这句话在村子里流传了几十年,现在已成为村子里引申过来捉狎某人的套语。   

县烈士名册上,谭爹名叫谭中华。村子里的老人们谈起谭爹来,一直避讳其名而称谭爹。

爹,是村子里祖祖辈辈流传下来,对有了儿孙和上了年纪的男人尊称用语。但谭爹与前者沾不上边,一生没娶到过老婆,更无从谈膝下有一子半女。他属于后者,牺牲时年纪以近花甲。老人们说起他来,觉得不尊称他为爹,好像有些对不住他似的。

老人们回忆说,谭爹年青时,搭个茅草窝棚,住在村前头很偏僻的枯树墩上,与一条白犬相依为命。他是个孤儿,出生不久,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失踪,靠乡亲们的百家饭养大成人。谭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自打记事起,乡亲们有的说他父亲到外逃荒,浪打沙埋,谁知道流浪到了哪里。有的说他父亲参加了革命,在前线打小鬼子。

到底哪种说法正确,谭爹无法证实,也没功夫去想。他每天吃了上顿无下顿,要为自己的柴米油盐操心。自打母亲去世,父亲离奇失踪,他就靠给邻里乡亲做零工度日。

谭爹已而立之年时,还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穷得叮当响。旧时代的婚姻,讲究门当户对。谭爹的状况,除非有讨米的乞丐婆跟他搭伙成家,否则一般人家是不会把女儿推进他这个穷火坑眼的。

为了讨个老婆,立起门户来,谭爹什么都肯帮人干。拉石碾、背犁耕田、石臼舂米、搬榔头锤田埂……凡是最苦最累,最要力气的活,只要招呼一声,谭爹都会乐呵呵的像牛一样买尽全力,赚取几个铜板一顿饭。时间长了,谭爹在乡亲们的印象中,便留下了蛮好的口碑。干活不蓄力,有事肯帮忙——这是乡亲们对他的夸赞。老人们回忆说,谭爹很仗义疏财,不管哪家有困难,他把口袋里的全部家当全借给你,从不催讨。  

也正应了老话说言,“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转眼,谭爹就过了不惑之年,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屌单身汉一个。村子里的老人就感叹说,唉,这真是义不生财啊。叹息他攒不住钱。谭爹从出娘肚子就没进过学堂门,他不会这样文绉绉的话,但他能明白人们说的这个意思,还是照样傻乎乎帮人,不遗余力。  

年近花甲时,谭爹终于有了个伴,不过不是女人,是一条流浪的白犬。谭爹收留它后,不管再到哪做活,这条白犬都寸步不离他左右。东家盛给谭爹的饭,谭爹怎么都要匀出一半给白犬,为此,谭爹没少忍饥挨饿。到了晚上,白犬一路撒欢似的跟在谭爹身后回小窝棚。谭爹辛苦了一天,倒在草铺上,一会儿便鼾声大作。白犬蹲在窝棚门口替他把守家门,蛇、鼠、虫一类的,从不敢逾越窝棚门口寸步。  

谭爹说,白犬几回救过他的命。

一次半夜时,谭爹被白犬狂烈的咆哮声惊醒,就着朦胧的月色一瞅,一条碗口粗细的花蟒盘驻在窝棚门口,竖起上次多高的头,吐着血腥的“舌箭”与白犬对峙。谭爹后来说,如果不是白犬阻住蟒蛇进窝棚的来路,后果真的不堪设想。天生胆大的谭爹说这话时,脸上惊秫未止,可见花蟒的粗壮与恐怖。

另有一回,是谭爹在洪湖踩藕遇上的险情。冬至腊月时,村子里许多家庭都断了粮。俗话说的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村子垸外就是百里洪湖,打渔踩藕是大多数村民冬天渡过饥荒的主要手段。没有人请工时,谭爹就下洪湖踩藕充饥。那次运气不太好,到了太阳没入地平线时,谭爹才勉强挖了一捆藕。回来时,天色已经朦朦胧胧,大雾蔓延,难辨回时的路了。谭爹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泥泞中跋涉,白犬也像往常一样饿着肚子跟着他身后奋力攀爬。谭爹一边走,一边不停的回头招呼白犬避过挖过了藕的水坑眼。夜色越来越浓,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肩上扛着百十来斤重的藕,寒风挂在人脸上清疼,可谭爹破棉背心里却热气腾腾。忽然一不留神,他脚下一虚,一个趔趄歪倒在一个深水藕坑眼里,谭爹一连呛了几口泥水,脸上糊满了稀泥。淤泥太厚了,谭爹想挣扎起身子来,肩上的藕和浸水的棉衣越来越重,压在背上翻不过身来,就在谭爹筋疲力尽,开始神思恍惚时,白犬奋力地撕扯开了捆藕绳,用嘴咬着谭爹的湿棉衣往上拉。藕散开后,谭爹肩头一轻,终于在白犬的帮助下撑起了身子。  

经此两劫,谭爹把白犬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谭爹闲暇时,常对人讲起白犬怎样的通人性,怎样对他有救命之恩。一来二去,乡亲们心里都有了底,白犬就是谭爹心中最亲的人,是谭爹的命根子。

村子里跶半截鞋的地痞流氓“弯三步”竟也见缝插针的调侃谭爹,说等谭爹哪天不注意,把他的白犬打死了熬汤喝。 

“弯三步”姓汪,名字到底叫什么,老人们都说记不清了。只知他平日游手好闲,坑蒙拐骗,尽干些缺德事。村子里人见了他,就像避瘟神似的绕着走,就此落下了这个诨名。 

谭爹听了额上的青筋就一凸一凸,跳得厉害。咬着牙,放出狠话说,谁要是动了我白犬一根汗毛,老子和他拼命!

末了,又带央求似的自言自语说,只有不动他的白犬,什么事都是好商量的。

引来大家的哈哈大笑。从此,村子里人就晓得了谭爹的一个致命软肋——“狗的问题”。 

“弯三步”知道了谭爹的弱点,走路碰到谭爹,总要半调侃半威胁他:老鬼!借点钱吃饭。 

谭爹说我没钱。眼睛斜睨着一边,也不正眼瞅他。 

借不借?

“弯三步”抖动着斜跨的腿,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掌摊开伸向谭爹。 

不借。谭爹咬牙,回答得干脆。 

老鬼,不借是吧?那~我来和你谈谈狗的问题! 

谭爹脸上立时便呈现出那种扭曲的痛苦,无奈地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铜板给他。“弯三步”便吹着口哨得瑟地走了。

以后虽然屡被敲诈,谭爹的那只白犬还是平安无事。“弯三步”大概也不是真的要白犬命,勒索钱财才是他真正目的。 

村子里日子虽然过得贫穷艰难,倒也平静。可是,好景不长,鬼子进了村子。 

鬼子在村头的瓦屋庙四周布置了一圈铁丝网,面对村口的路上,叠磊起一个坟墓似的碉堡,墙眼里架设了一挺歪把子机枪,不许村民随便进出。那黑森森的枪口,像魔鬼张开的死亡之嘴,随时会吞噬人的性命似的。

鬼子三天两头就要到村子里来扫荡一番,村民们圈养的鸡、鸭、猪等牲畜遭了殃。鬼子们很缺德,他们抓到村民喂养的猪,先把猪在院子里往死里撵,待得猪跑不动时,再将猪的四条腿剁下来,其余仍在地就不要了。

“弯三步”当着村民伸出拇指说,太君的太聪明了!猪拼命的跑时,所有的精华聚集到了腿上,剁下来吃才有营养。 

几个回合“扫荡”下来,村子里的鸡、鸭、猪、牛都不见了踪影。鬼子“扫荡”不到了粮食,就把全村人集合起来, 逼迫大家交出粮食。“弯三步”不知什么时候,当上了汉奸,这时歪戴着一顶黑破帽,依旧跶啦着那双半截鞋,神气活现地率先开始发话:乡亲们,太君说了,你们的粮食统统的要交给太君,太君就保佑你们平安无事,否则,太君要你们全部死啦死啦的!

“弯三步”学着小鬼子翻译官凶巴巴的样子,说完最后一句话时,还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村民们沉默以对,场上静得令人发慌。“弯三步”见讨了个没趣,把手贴在那个拄着指挥刀,叉着两腿,鼻子下留着一撮毛的鬼子头目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那鬼子哟西哟西的点点头,挥挥戴着白手套的手,解散了村民。  

第二天,谭爹在村子里干活时,被“弯三步”和两个端着膏药枪的鬼子请到了瓦屋庙。谭爹去的时候,没有带上平日寸步不离的白犬。他恐他的白犬太通灵性,如果对着荷枪实弹的鬼子兵“汪汪”,怕白犬遭鬼子毒手。他用绳子拴起了白犬,藏在窝棚后边的灌木丛里。 

一撮毛端坐在庙堂神像前一把太师椅上,见到谭爹,劈头就硬生生的一句:你的,来谈谈狗的——问题! 

谭爹狠狠的剜了“弯三步”一眼,说我没钱。

谭爹以为“弯三步”又想仗着鬼子敲诈他钱财,尽管脸色紧张的有些煞白,语气仍很镇定。

一撮毛铮的一声,拔出那把亮晃晃的东洋刀,刀尖指到谭爹脸上。你的,不老实的干活,死啦死啦的!

说完,两首握紧刀柄,就朝谭爹头上作势劈下。

“弯三步”拦住一撮毛的手臂,将一撮毛拉到一旁,又把手靠在他耳边嘀咕起歪点子来。一撮毛收起刀,连连点头。一撮毛走到谭爹面前,手点在谭爹鼻子上说,你的,明天交出村民藏粮的干活,今天,太君的要咪西咪西的……说完,和“弯三步”一起得意的大笑起来。    

谭爹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不对,出得庙门,就朝自己窝棚方向急急奔走。一会,村子里就听到了谭爹撕心裂肺的嚎哭。

谭爹的白犬不见了,栓狗地上,留下一滩血迹。谭爹知道是“弯三步”和一撮毛害死了他的白犬,他咬牙切齿地在窝棚等“弯三步”和鬼子找上门来。

可鬼子一连两天都没有来。

村子里有人说夜夜听见谭爹磨刀霍霍和伤心痛哭的声音,担心谭爹会出什么事。 

第三天,谭爹找到瓦屋庙的鬼子驻点。离哨口还有十多步远时,鬼子哨兵哗啦一声,拉开枪栓,端起枪喝令谭爹站住,问谭爹什么的干活。

谭爹说,我知道粮食的干活。

鬼子一个哨兵进去一会, “弯三步”和一撮毛就摇摇晃晃走了出来,一撮毛走到谭爹面前,伸出大拇指。你的,狗的问题的……又摆摆手,改口说,你的,良民的,大大的!来,我的,和你谈谈藏粮的问题。 

老子来和你谈谈鬼的问题!说时迟,那时快,谭爹怒吼一声,藏在袖子里的阉猪刀狠狠的插进一撮毛胸口…… 

谭爹和一撮毛都倒在了血泊中。谭爹背上被鬼子的子弹和刺刀血透布衫,血肉模糊。“弯三步”吓得魂不附体瘫倒在地,也被鬼子开枪打死了…… 

解放后,谭爹的骨骸被政府移葬到烈士陵园里,谭爹的名字也被编入了抗日英雄名册。 

村子里的人们至今仍喜欢养狗。他们说“狗有义,人不知”。说到狗,又会回忆起谭爹当年怒杀鬼子头目一撮毛的故事。

我们每次听到谭爹怒杀鬼子头目“一撮毛”这一节,都觉得特别解恨,觉得这真是一个百听不厌的经典故事。只是,每一次听完,心里就又一阵的沉重和难受,同时,心中也对鬼子又多沉淀了一份仇恨。 

……到底去不去?一哥们不耐烦地再次推搡我。 

不去!我也不耐烦了,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 我们和你老婆谈谈狗的问题去。 

我站起身,挥起拳头,佯装咬牙切齿:

我来和你们谈谈鬼的问题!—— 

那俩哥们一愣,忽然明白过来,哈哈大笑着落荒而逃……        

作者简介

项见闻 ,男 ,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日报》《人民政协报》《中国纪检监察报》《北京文学》《中华文学》《诗刊》《诗选刊》《诗潮》《延河诗歌特刊》《浙江诗人》等近百种纸刊,以及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等实名发表散文、诗歌、小说、诗词数百篇(首)。10多次在全国文学征文大赛中获奖,多种作品入选多种文学版本。出版有散文集《清贫的母亲》、诗歌集《北漂手记》,古诗文集《拾雅阁诗文》,现工作于北京新发地。

入斋云映溪,闲坐心悠然。

在这里,我用自己的方式不停的写你,你没有清晰的面孔,可我确信着你的存在。

特邀顾问:乔延凤

顾问:李立  冯岩 

王相华   铎木  项见闻

    总编:风剪云

    主编:雪馡儿

制作:豆丁    校阅:馡豆

朗诵嘉宾

水晶·简、天宝宝、李磊、三月、杨娟

随缘用稿:

随缘投稿溪云斋,作品需原创首发无烦扰,与斋结缘篇勿起他意,扰心责自负。稿费由赞赏产生,发文七日为限,限期内稿费70%与您,30%留于斋用,低于十元及七日后续赏皆作斋用。为鼓励创作和文学宣扬,凡期内阅读量满五百者赞赏稿费增加10%,阅读量每增加五百稿费上浮10%,直至全额发放。如有朗诵的作品,赞赏稿费平台留用30%后,余60%归作者,40%归主播。

投稿微信:lbau786

稿件确保原创首发,纯文本方式发送,并附150字以内作者简介,三日未收到用稿通知可另行处理。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