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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南瓜(文/商登贵)

 商氏资讯 2020-07-18

那年六月回老家,母亲让我把她种的一只南瓜带回城里。母亲说:“甘甜可口的,好吃,带回去熬稀饭,让孩子们尝尝。”

在房前屋后栽培南瓜,历来是一道十分温馨的乡村风景。母亲的一句话,让我想起幼年“也傍桑阴学种瓜”的情景。我掂了掂那只胶泥色的南瓜,足有十多斤。

我不忍心带走,就说:“娘,城里也有卖的,想吃了我们就买一个。”

母亲说:“买啥?还得花钱,也不一定有自家种的好吃,说啥也得带上!”

父亲见我们争执不下,帮着母亲说道:“这只南瓜是你娘看着长大的。没事的时候,她就坐在院子里,呆呆地看那只吊在无花果树上的南瓜,从小到大,不知看了多少遍。施肥、浇水的伺弄,瓜长大了,又怕秧不负重,还用稻草编了一个兜子吊在树杈上。夜里起了风,她就不停地念叨,只怕南瓜掉到地上摔坏了。你嫂子和你妹妹来要南瓜,你娘就让她们去摘别的,只这一个,谁也不让动一动,说是给你们留的。说句玩笑话,这只瓜可真是你娘用目光和心思喂养大的啊!你还是拿上吧,反正是坐车,又不让你背着,你不拿,她也舍不得吃,还惹她生气!”

妻子也说:“那就拿上吧,别伤了娘的心。”

我没有吱声,回味着父亲的话,鼻子一酸,泪就涌了出来。我转过身去,小声对妻子说:“不能拿……”

妻子从母亲手中接过那只南瓜,放到西间一张闲置的床上,下面垫了些柔软的瓦楞纸,上面盖了一件我的旧上衣,从侧面看上去,像一个熟睡的孩子。妻子边做边说:“娘,他不拿,就给你留下吧。啥时候想吃,你就把它切开,熬粥喝。”

母亲有些怅然,长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那就放到过年,等你们回来了再吃。”

我说:“娘,千万别放着,要是坏了,多让人心疼。”

母亲强作了个笑脸说:“没事,一点儿伤疤也没有,哪能坏了?”

时隔两个月,再次回去,我看见南瓜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好像一点儿也没有变样,这一切都仿佛一夜之间的事。然而,母亲却病倒了。

初到家时,母亲病重,我没有心思动它。几天后,母亲从医院回来了,我想让她亲口尝一尝这只她曾经倾注了无限心血的南瓜。第二天,我对妻子说早饭熬南瓜吃。母亲听见了,伤感地说:“别动它,还是留着带回城里去吧。”那只南瓜虽被侄儿抱到了厨房里,却幸免于刀剁及熬煎之苦。

到了中午,母亲因心脏病突发溘然长逝了。

安葬完母亲,临走时,父亲还没有忘记让我带上那只南瓜。

父亲说:“上次你们走了,你娘难过了好几天。后来,她就隔三岔五地掀开你的衣裳,看着南瓜念叨你们。”

我抚摸着南瓜,没有回答父亲的话。从西窗上望出去,干枯的瓜秧在北风里瑟瑟颤抖,几个月前,就在那棵瓜秧上,这只南瓜像一个婴儿,从小到大得到母亲多少无微不至的精心呵护啊!现在,母亲去世了,这只南瓜成了母亲生前留给我的最后一个念想,也就格外的弥足珍贵。

我避开父亲,一个人回到了城里。

过了几天,妻子带着南瓜回来了,我却不敢正视它。放了许多天,在儿子的一再央求下,妻子终于对它动了刀。我的心隐隐作痛。每次熬南瓜,我都借故不想吃饭,早早地躲了出去。近十年来,我携妻带子,生活在外,有时一年才回老家一两次,却万万没有想到母亲天天都在惦记着我们。我不忍心咀嚼附着于南瓜上的那一层层昏花的目光,我不忍心咀嚼那双饱经沧桑的手抚摸南瓜时留下的一丝丝温情,我更不忍心咀嚼沉眠于南瓜里的一缕缕牵念……

我想,南瓜的每一粒种子都孕育着母亲的一份厚爱,我让妻子仔细收集起来,却苦于无处种植,至今依然珍藏在家里。

(注:《一只南瓜》最初发表于2004年3月10日《齐鲁晚报》)

作者简介

商登贵人,作家,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1961年出生于陕西省麟游县,祖籍山东微山。2003年起在《诗刊》、《诗国》、《时代文学》、《当代小说》、《当代散文》、《牡丹文学》、《泰山》、《泰山诗人》、《华夏文坛》、《极光诗刊》、《齐鲁晚报》、上海《文汇报》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艺术评论等作品。获首届“牡丹文学奖”、第十九界全国鲁藜诗歌奖。作品入选《2007中国诗歌精选》、《21世纪(2000—2011)中国最佳诗歌》、《齐鲁诗坛》山东诗歌双年选(2013—2014)、新诗百年《济南诗选(1917—2017)》等选本。出版散文集《履痕》、诗集《时间背后的手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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