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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平知青故事】散都与白酒

 公众号辽河记忆 2020-07-18

散都与白酒

□ 刘新华

散都是内蒙古科左后旗的一个镇,全称“散都苏木”。这个又小又荒凉的蒙古小镇,让我魂缠梦绕了几十年。每当我端起酒杯就会时不时地想到“散都”这个名字。“散都”仿佛是我饮下的每一杯酒,在我的身体里时而横冲直撞,时而缓缓流过,时而揪住我的心,时而抚平我的伤痛。

1970年,我20岁的时候,我们全家随父亲来到本县的一个公社走“五七道路”,这里与内蒙接壤,离散都很近。近到什么程度?夏天铲地,下午上工的时候,打头的(相当现在的生产组长)会说,谁愿意去趟散都给大家打酒,下午的活儿就不用干了。那时候,白酒非常紧缺,我家下乡那个公社,别说瓶酒,散白酒也买不到。但是,散都有酒。仅凭散都有酒,它就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打头的话刚落音,马上有人响应,自报奋勇去散都给大家打酒。

去散都打酒是一个比较复杂的过程,几十个人在一起干活,打酒的人要先统计谁要打酒谁不打酒,因为几十个人不可能都打酒。打酒的人要先把希望打酒的人记下来,再返回村里,挨家挨户齐钱。因为社员出来干活兜里是不带钱的。每个人打酒的数量也不等,有的打一斤,有的打半斤,有的打二两,有的打一壶。这要根据各自家庭的经济状况和男人在家里的地位而定。如果男人说的不算,或者家里连买一斤盐的钱都没有,老婆是不会允许男人花钱买酒喝的,喝不起。所以,希望喝到酒和能够喝到酒完全是两码事。这也是考验一个男人在家里是不是说了算的试金石。

自报奋勇去散都打酒的人回村挨家挨户齐钱去了,太阳蒸烤着大地。埋头铲地人们头上的汗珠不时滴落在灼热的土地上,腾起一小股细细的蒸汽。整个下午,人们完全不在意灼人的酷热和繁重的劳动,所谈的话题都与喝酒息息相关,没有一个跑题的。

那时候,我以为散都真的离我干活的地方很近。当时我算了一下,打酒的人回村挨门挨户齐钱,同时也要齐来盛酒的器皿,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再步行走到散都把酒买到,分门别类地装进不同的器皿里,保证不装错,保证大家收工回家的时候,希望喝酒那部分人中的一部分人如愿以偿地喝上酒。这样算起来,散都距离我当年下乡的地方应该在10华里左右。因为去散都打酒的把戏每隔一段时间总会上演一次,每次都有人自报奋勇地去打酒,连我也自报奋勇了几次,无奈打头的没同意。我想去散都打酒,是因为打酒的人一下午不用干活,公分照样记。从1970年到1976年,我在距离散都“不远”的那个山村干了6年农活,把我一生最美好的年华丢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却一次也没有去过散都。

前几天在一张内蒙古的地图上又看到散都这个地名,我在地图上测了一下散都距离我当年下乡那个地方的距离,觉得绝不是10华里,至少有15公里左右,30华里的距离。那个自报奋勇打酒的人,是如何做了大量的铺垫工作之后,步行去散都,还能赶在大家收工的时候把酒打回来?在那张蒙古地图上,我还发现一条新修的由本县的一个镇直通散都的道路。我决定去一趟散都,感受一下这个常常让我与饮酒连在一起的非同寻常的蒙古小镇。

新修的路又直又平,我很快就到了散都,并马上询问当地人散都与我当年下乡那个地方有多远。当地人说:30来里(“来里”的意思是不到30华里)。我不信,看准了里程表,沿着那条打酒的路,快速驶去。果然如当地人所说,里程表的显示是14.7公里。难以想象,当年的打酒人是怎么走过这段路的。

有人问我:“那时你有钱买酒吗?”其实,我也没钱买酒。那时候,干一天活挣10个工分,一年挣3000左右工分,根据年景,10个工分大约值6毛钱到8毛钱,一年挣不到200块钱,这钱要买回全家6口人的口粮。我家一共7口人,下乡的第二年,全家除了我父亲,都由市民户变为农业户,由我到生产队去挣这6口人的口粮。我家下乡的地方叫张强镇,过去叫哈拉沁屯。哈拉沁是蒙语的谐音,意思是打围的地方。康平有好多蒙古地名,比如“莫力克”,翻译过来叫蛤蟆塘;“二牛所口”叫杨树林子,等等。

哈拉沁屯,也就是张强镇,是我的故乡。祖父祖母虽然早就去世了,姥爷姥姥还建在。我家下乡后,就住在姥爷那个村子。姥爷姥姥没有儿子,是拿我当孙子养的。所以,我的整个童年时期,基本上是在姥姥家度过的。我在我的一部小说的“后记”里写过:“……如果没有童年时代出没于故乡山水间的经历,没有对那个古老小镇的怀念与想象,没有故乡那些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和记忆的各类人物,没有发生在故乡的许许多多脍炙人口的故事,我是写不出这部小说的。当初刚起了写这个小说的念头,先把书的结构草略地思索一下,最先浮现在我脑子里的是那些熟悉的面孔,以及小镇长长的屋檐,狭窄的鹅卵石道路和凸凹不平用木头搭建起来的戏台,接着是那条消磨了我童年时光的小河……”

有点扯远了,现在接着说打酒和喝酒。当时我是那几十个在一起干活的社员当中最积极响应到散都打酒的人。不是我有钱而是我的姥爷姥姥有钱。姥爷姥姥虽然没有儿子,但三个女儿都不是太穷的人,她们每月都或多或少给姥爷姥姥一点儿钱。姥爷家就姥爷和姥姥两口人。而且,姥爷是生产队会计,弄几块钱打酒应该不是难事。所以我也是每次打酒数量最多的人,很是让那些希望喝酒老婆又不许喝酒的男人羡慕嫉妒恨。我每次都打3斤,因为姥爷家有一个容量3斤的塑料桶,圆形的,又在桶嘴处成方形凹了下去,很是漂亮。我向到散都给大家打酒的人报了我所打的斤数后,绝对忘不了让他去我姥爷家取钱和塑料桶。

打酒的事是不能让我的父亲母亲知道的,他们不许我喝酒。只要打酒的人到姥爷家拿了钱和盛酒塑料桶,收工的时候,姥爷肯定会在我必经的路上等我,站了很久的样子,脸上洋溢着马上就要和孙子一起喝酒的喜悦与向往。

进到姥爷家,姥姥早就把两三样小菜做好了,整齐地摆放在炕桌上。姥爷喝酒是必须烫热的。他有一只锡质酒壶,先把酒从塑料桶倒进酒壶,再用酒壶把酒倒进一只小酒盅,划根火柴把酒盅里的酒点着。蓝色的火苗诱人地跳跃着,姥爷端起酒壶在火上烤。这是一个极其庄严的时刻,一家三口谁也不说话,就连对酒不屑一顾的姥姥也平心静气地盯着蓝色的小火苗。酒烤热了,姥爷把酒壶放在桌上,把燃尽了酒精的残酒倒进酒壶,一滴也不许洒的。我给姥爷的酒盅倒上酒,喝酒才算正式开始。姥爷只能喝三盅酒,加起来不到一两,就开始压气咳嗽哼小曲,我能喝两壶,正好半斤。我的酒量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现在能喝一瓶白酒。

喝了酒,我就不回家住了,怕被父亲母亲知道漏了馅儿。我住在姥爷姥姥家里,第二天晚上接着喝,一直把3斤酒喝没,盼着下一次再到散都打酒。

封面图片来源网络

作者简介:

刘新华,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沈阳市作家协会理事,沈阳市文联首批签约作家,80年代开始小说创作,发表中短篇小说和报告文学40多篇,出版长篇小说4部。其中,长篇小说《夏末秋初》获沈阳市第六届“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短篇小说《老街上的青砖小屋》获《北方文学》1992年度优秀短篇小说奖。


老故事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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