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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肃知名作家郭永杰:辛军锋和他的华歧道

 记摄人间 2020-07-18

认识军锋已经二十多年了,近期他出了一本书——《寻找回家的路》,给我们每人一本,情真意切。表面上,军锋还是一贯的幽默诙谐,但从书里我看到了他的艰辛和不易。人生,大抵都是这样吧。

一九九二年初冬,我生平第一次来到华歧,这是秦城区的一个乡,但没有集贸市场,跟任何一个乡村一样,华歧是朴素的、安祥的。对华歧,我没有恶感。我们单位的辛主任是华歧人,他二十一岁时担任牡丹区副区长(副科长级),三十多年过去,他还是个科级干部,还要给比他小二十多岁的领导汇报工作,谦恭、礼让,我看上去有些别扭。一位老作家对我说:没有什么,你们的辛主任就是老黄牛,这类人当不上大官,只能默默无闻干事;这类人活得轻松、自在,有人格,有尊严。初入社会,我什么也不懂,抱着临毕业前老师教的“谦虚谨慎,不卑不亢”的人生信条在机关里做事。不长时间,这八个字就出问题了,有人说我不懂事,一个农民子弟,还有架子。我心里想我凭本事吃饭,我为什么逢人都要低三下四?

大概是九三年,我去辛主任家里,见到了军锋的爱人,说好要见面的军锋没有来。辛主任说军锋跟我一样,是个小知识分子,爱学习,爱看书,但性格比我开朗,我应该和军锋成为好朋友。我是喜欢与有教养的人交往的,渴望见到军锋。

直到九五年,机关来了个文质彬彬的戴着一副茶色近视镜的小青年,礼貌有加,自我介绍说他是辛军锋,天水日报记者,在日报经济部编着几个版面。我知道这位编辑,因为我是这个经济版的小作者,《市场大视野》、《市场大世界》、《市场纵横》等几个招牌版面上有我不自量力写的豆腐块。军锋说我的文章是他编辑的,他是一审;他与辛主任是亲房。这一席话拉近我跟军锋的关系,未曾谋面的有缘人在那边已经扶持我好几年了,我自责为什么没有请人家看一场电影或在随便在一个地方小聚一次呢?

此后,与军锋见面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他离开了报社,去了一个行政机关,操起了公文写作这个出力未必讨好的差事。

还是表面印象,军锋是个睿智的青年,他的谈吐我望尘莫及,他的奇谈怪论暂且不说,他看事物问题的角度很独特,他分析事理的过程精彩纷呈,他的结论让人匪夷所思,又不得不佩服,因此有人说辛军锋是个怪人。在我圈子,在天水,我能接触到的让人敬重的怪人仅军锋一人。

某年我去他所在的机关,他在练书法,他说了一大堆写好毛笔字的好处,当时我对中国书法没有什么认识,写好字是每一个中国人应有的素质,我的字已经不错,我没有想着要把毛笔字写到什么境界去,而军锋已经行动了。这个事,说明军锋看事情要比我早得多、高远得多,我不但是他的小兄弟,而且是他的学生——裹脚不前的一个小学生。

军锋出书的事,我不知道;当我把他这本数字不多的散文集认真看完后才发觉,命运亏待了这位有思想、充满智慧的男子汉。他完全可以有一个建树斐然的人生,因为某些因素,他跟我一样平庸了。

一场重病,军锋没能上一个好的大学,这是他的不幸。没有上大学,到中年后也无所谓,自修成才的中国人多的是,就是高等教育十分发达的英国,只有高中学历的梅杰不也是当英国首相十年吗?校园里大学教育没有得到也罢,任何人都能走出一片自己苦读、奋斗的新天地。

军锋在不停地学习,长仪厂技校,除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机械图纸,他延续着他的作家梦。因为笔杆子强硬,他考进了天水日报社。他完全可以像某些人一样走出一片小城周知的坦途来,殊知这家伙又离开了,去机关过一种青灯黄卷的日子。

印象中,军锋的写作是一种调剂,也是一种消遣,不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二十年之后,他出了一本书,说是对他自己这一生的一个总结,是要垫在脑下的。枯案旁,我回想他发在报刊上的散文,没有让我特别回味的篇章,大多平淡,就是生活的文字存活。打开崭新的散文集,情况不一样了,另一个辛军锋出现了。

七十年代的中国农村生活,我是过来人,我不知道能不能写出精彩,但无论如何,不会是辛军锋的出彩。“酸菜当家,洋芋挂帅”,如果这个结论是辛军锋自己总结出来的,那么他比冯友兰、海德格尔伟大多了。军锋出生在农村的高干家庭,物质生活是相对优裕的,但是从他的散文中看到他也过着“酸菜当家,洋芋挂帅”的日子。那个年代,甘肃、陕西、河南人都过着这种日子,这种日子,在众多乡土作家的作品我没有读到过辛军锋的这句话。那个时代,挂帅是特定又被广泛使用的词汇,用在这里,不仅形象生动地再现了那个清贫又充满快乐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而且鞭辟入里地揭示出一代新型农村知识分子对特定生活的理解与描述,因此,军锋的才华是鹤立鸡群。

“在乡下,无论房子的新旧程度如何,里面没有土炕就如同麻袋里没有粮食一样,会有诸多遗憾,家也不完全是家。”(《母亲的土炕》)这是个比喻句,这个比喻句了不起,同样,中国最伟大的文学家没有这么说,辛军锋这么说了,辛军锋再一次伟大了起来。粮食对人类的意义不用我饶舌,土炕对农民的意义城市人几多不理解,体会不深切,而农村人是知晓的。吃饱了,一坨热炕就是最重要的;吃不饱,热炕更重要,把粮食与热炕等同起来,这个发现,比孔子发现时间流逝形同河水更重要。

一个中学老师,膝盖部的补丁如同一副眼镜。可能只有辛军锋这样说。他的精辟之处是老师是知识分子,老师的补丁就应该像眼镜,然而,我是想不到这里的。

“每当牲畜碰到主人给它一把苜蓿,就如同人在自己的面条里浇了一勺肉臊子一样,肯定会出奇地好吃。”(《掐苜蓿》)

“一九一芽生,九九遍地生。”(同上)

“掐苜蓿就像探宝一样。”(同上)

司空见惯的农村场景,为什么辛军锋写出来就不一样了呢?

“我们身着各色各样衣服的身影,如同彩云在飘荡,别有一番景致。”(《拾地软》)

我没有拾过地软,我见过此类活节,亲历者的辛军锋回想中发现他们是飘过草地的,还彩云一般,他把小孩子的身轻如燕描绘如此惟妙惟肖,我这个农村人只有汗颜了。

鸡蛋的故事:母鸡的屁股是父老乡亲的银行,母鸡是农民心中的金矿!母亲打鸡蛋的场景,吹蛋壳;被囚的母鸡下蛋后“狠命地叫几声,做一番广告,才能恢复自由”;“如获至宝地捧起鸡蛋,姑婆满是皱纹的脸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那些自命不凡的城市作家,所谓的中国文坛领军人物,你们笔下有没有这样的让人百读不厌的生活?

乡村的社戏,农村人是从四面八方迫不及待又不约而同地“赶场”,三个成语,用的再精微不过了。耍线子的戏班长,“一口述说千古事,双手对打百万兵。”“大鸡娃、小鸡娃,都是喌喌;大猪娃、小猪娃,都是呶呶。”这些记述,对今天的中国发展,已经是春秋笔法和史书。

老人、妇女、儿童,是993861部队。

中山桥是黄河流经兰州的“胎记”和“指纹”。

“男男女女都裹着鲜艳的头巾,而且只露出两只眼睛,就像一朵朵移动的玫瑰透着希望和生机,点缀着荒漠中的冬天。”(《高台见闻》)

“君子过桥也风流。”(《秦淮河》)

所有这些,我是振奋的,辛军锋不是一般的人物,他是一个堪称伟大的人物,他让华歧的父老乡亲展现在中国的文字中,他让中国的华歧特立在世界面前;华歧不输商洛,不输高密,华歧有华歧的风采,华歧的人和山,让我们敬仰、赞叹。

已经知天命的军锋不写作是可惜的,他现在有非常充裕的时间继续他的书写,继续把华歧呈现出来,以至于牡丹、店镇、齐寿、罗家堡,让我们看到一个庸常中看不到的特殊地域的坚韧和风采。

平南不平,汪川没川,大门没门,苏城没城,华歧没集,这些没有,可能是一种表象,一定有,在历史上的某个时期,相当的昌盛。西汉水的作家们,辛军锋先生,当挥巨擘。

华歧,什么意思?军锋应当有个深邃的诠释。

我的理解,华歧是一个“道”,道痕很深,养育了辛家不少人口的华歧,有它独特的地方,军锋已经展现了几个侧面,它的全貌,我是充满期待的。

一个人,童年淘气、调皮,中年睿智、风趣,挂冠而去,归隐于市,在属于他的八荒之地活出一番精彩,且成为我的至交,我是有幸的。

与君牵手,皓首穷经,此生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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