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神蛇杖，一场百年的误会

蛇杖是经常用在医学上的图样，只要仔细观察，会发现世界上被广为使用的蛇杖图样有两种：一种是单蛇缠杖，另一种是双蛇缠杖。

蛇杖通常还会加上一对翅膀，就视觉效果而言，显然是两条蛇再配上一对翅膀，看起来比较对称、协调，也比较威风，况且缠绕的双蛇还有那么一点类似人类DNA双股螺旋的构造。

不过，关于医神的蛇杖，却牵扯了一场百年误会。

• 源自希腊神话

代表医学的蛇杖源自希腊神话，为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Asclepius）所持有。

古希腊吟游诗人荷马于公元前八世纪的叙事史诗《伊利亚特》中，第一次提到了阿斯克勒庇俄斯。这时的阿斯克勒庇俄斯，还仅是肉身凡胎的医师，但他的作为，成就了希腊人对医师的完美想象，因此喜爱创造神话的希腊人，没多久就把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化，成为太阳神阿波罗之子。

在浪漫的神话里，阿波罗与身为凡人的科洛妮丝（Coronis）坠入爱河，但不久后阿波罗却怀疑科洛妮丝与人私通，于是便置她于死地。

当科洛妮丝的尸体要被火化前，阿波罗突然发现她的肚子里已经怀了自己的孩子，因此在尸体快要焚毁之前，剖开科洛妮丝的子宫取出孩子，交由贤明的半人马喀戎（Chiton）抚养长大，这个孩子正是阿斯克勒庇俄斯。

希腊神话中，阿波罗曾把医术传授给人类，身为神之子的阿斯克勒庇俄斯自然也擅长医术。

另外，喀戎还教他许多医药方面的知识，因此在先天与后天共同加成下，阿斯克勒庇俄斯成为医术精湛的医师，特别用心守护那些受伤及被迫害的凡人和奴隶。

有一回，阿斯克勒庇俄斯正沉思如何救活死去的渔夫葛劳科斯（Glaucus）时，草丛里突然窜出一条蛇，阿斯克勒庇俄斯大受惊吓，情急之下便用手杖把蛇打死。

这时草丛中爬出了第二条蛇，衔着药草抹在死去的蛇嘴边，没过多久，第一尾蛇就起死回生了。

阿斯克勒庇俄斯看到这一幕，便现学现卖，用药草救活了葛劳科斯。因为蛇带来了疗愈的能力，所以阿斯克勒庇俄斯带着缠绕蛇身的手杖，也就成了医神的标记。

每年能够蜕皮的蛇，在古时候正是代表“恢复”和“更新”的过程，也是重生的象征。过去的希腊人发现蛇毒会置人于死地，不过在某些时候却可以当成药物；缠绕在医者手杖上的蛇身，同样也暗示了医师介于“生与死”、“健康与疾病”两者间。

另外，这根手杖亦象征人体脊椎，也就是代表进化和灵性升华的“中脉”，由重生的蛇攀爬向上。

• 医神的五个女儿

神话中的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不仅自己投身医业，他的儿子、女儿同样都是具有疗愈能力的“医道中人”。

阿斯克勒庇俄斯有五个女儿，每一个女儿都分别代表着医学能力中的一环：许癸厄亚（Hygieia）是预防疾病及主管清洁的“卫生女神”；伊阿索（Iaso）是让人从疾病中恢复的“痊愈女神”；阿刻索（Aceso）是关注疾病过程的“治疗女神”；阿格赖亚（Aglaea）是散发自然美与光辉的“光彩女神”；帕那克亚（Panacea）则是代表完全治疗的“全治女神”。

从五位女神关注的范围可以知道，早在希腊罗马时代，人类就了解清洁及卫生对于预防疾病的重要性。女神许癸厄亚的名字后来就演变成“卫生”（hygiene）。

另外，帕那克亚女神代表完全治疗，所以panacea也就成了英文中万灵丹、万用药的意思。

阿斯克勒庇俄斯有三个儿子，也个个都是医师，其中一位波达利里俄斯（Podalirius）特别精于诊断。

因此，西方医学的老祖宗希波克拉底，就自称是波达利里俄斯的后代。同时代的柏拉图就喜欢以Asclepiadea来称呼希波克拉底。

当然，希波克拉底不是唯一一位和医神攀关系的人，当时出道的希腊医师，也都喜欢自称是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后裔，亦即每位医师都来自于医神家族。

现在的医学生要进入医院成为医师时，都会朗读流传自希波克拉底的誓词：“准许我进入医业，我郑重保证自己要奉献一切为人类服务……”

不过，原本的希波克拉底誓词，开头其实是这样的：“我要对着阿波罗、阿斯克勒庇俄斯、许癸厄亚、帕那克亚女神和众神及众女神发誓，请他们为我见证，我会依我的能力及判断完成……”

神话里的阿斯克勒庇俄斯济世救人，成为许多后辈效法的对象，不过，医神的下场并不甚好。

因为阿斯克勒庇俄斯每每让人起死回生，让那些本该被睡神与死神召唤的人，顺利逃过死亡的命运。

“客源”大减后，冥王哈德斯（Hades）很不高兴，于是向天神宙斯举发，指责阿斯克勒庇俄斯违反生命法则，擅自让凡人起死回生，摆明了要威胁诸神不朽及超然的地位。

天神宙斯听了亦认为有理，于是就用他的闪电，一击轰杀了自己的孙子阿斯克勒庇俄斯，真正符合了闽南语所说的“好心被雷亲”。

不过，神话中好心没好报的医神，仍然获得了广大民众的支持与爱戴，尤其古罗马在后来曾几度遭受瘟疫肆虐，因此对阿斯克勒庇俄斯及其女儿的崇拜与日俱增。

古罗马曾兴建许多医神庙供人朝拜祷告，希望化身为巨蛇的阿斯克勒庇俄斯能让瘟疫立刻消失。

当然，医神的蛇杖标记也在希腊罗马时代广为流行，直到基督文化在欧洲当家之后才逐步被取代。

文艺复兴后，欧洲各国的学者又回头探寻希腊文明和阿斯克勒庇俄斯的事迹，因此公元十七世纪后，就能看到一些欧洲医院的外墙，以阿斯克勒庇俄斯和其女儿的雕像作为装饰。

直到这个时候，大家都还是中规中矩地在木杖上缠绕一条蛇。

• 书商设计双蛇标志

那么，两条蛇的蛇杖标记究竟是怎么出现的呢？其实，这算是一场误会。

十九世纪，英国伦敦一位名为约翰·丘吉尔的出版商，经常出版医学书籍。为了强调他们出版的医学书籍不只有冰冷的科学语言，还具有文学气息，因此设计商标时，就在医神蛇杖上多缠了一条蛇，并在两条蛇身上各标示了“文学”及“医学”的小字，标榜这些书籍兼具两种特色。

只是，出版商的创意传到美国后，其他出版商大概没有仔细观察蛇身上的两行小字，也不清楚过去的传统，反而开始把双蛇标记与医学画上等号。后来，美国的出版商在印制医学书籍时，就会加上双蛇标记。

但是，阅读医学书籍的人毕竟较少，还不足以改变大众观念。真正让双蛇标记普及的，其实是美国军医组织（U.S.Army Medical Corps，简称USAMC）。

1902年，有位美国军医画出双蛇缠绕木棒的标志后，便大力推销，希望将军同意让这个标志成为美国军医的代表。

当时美国军医图书馆馆长曾站出来指责，馆长认为：“用这个与医学完全无关的标志来代表医疗组织，证明美国这个国家一点都不在意历史及人道精神。”

然而，并没有太多上级长官在意这种错误。从此之后，这个双蛇又加上翅膀的标记，就与医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为什么图书馆馆长会挺身批判，还说双蛇蛇杖与医学全然无关呢？原因在于神话里的双蛇蛇杖其实另有主人，而且也有不同的意涵。

说到这里，我们又得回到希腊神话一游了。

• 赫耳墨斯的蛇杖

话说天神宙斯与迈亚（Maia）生下了一个儿子，名叫赫耳墨斯（Hennes）。

赫耳墨斯非常“早熟”，他在黎明时分诞生，但在当天傍晚就已经溜出去玩耍，还偷走哥哥阿波罗的神牛，并把它们藏到山洞里。

同父异母的哥哥阿波罗自然是为之气结，马上找赫耳墨斯的母亲迈亚兴师问罪，迈亚无辜地表示，赫耳墨斯明明还在摇篮里休息。

出生第一晚就当小偷的赫耳墨斯虽然不道德，却有一双灵巧的手。他杀了两头阿波罗的神牛，另外又加上乌龟的龟壳，做出希腊的里拉琴（lyre），这是七弦竖琴，也是西方古典文明中最常见的拨弦乐器。

阿波罗本来想再去找父亲宙斯告状，但在听到竖琴的声音后，怒火就平息了，反倒将神牛一并奉上，换来赫耳墨斯制作的里拉琴。

赫耳墨斯后来再接再厉，制作了一款音色优美的牧羊人笛子。这次，阿波罗再度受到笛子音色的诱惑，想要找宝物跟赫耳墨斯交换。

阿波罗很有诚意地拿出自己召唤牲畜时使用的金色权杖，告诉赫耳墨斯说：“这把金色权杖，代表不可思议的大量财富，还能让你不受死亡的威胁。”此后，赫耳墨斯便随身携带这把金色权杖。

有一次，赫耳墨斯刚好看到两尾蛇正在打架，就将金色权杖放到地上，这两尾蛇马上和好，交缠于金色权杖上，赫耳墨斯于是保留了这两尾蛇，作为和平止战的象征。

赫耳墨斯对宙斯忠心耿耿，也是众神的信差，等于是穿梭于神界、冥界与人界之间的使者。

要担任传话者，速度自然不能慢，因此赫耳墨斯头上戴着插有羽翼的帽子，脚上穿着插有羽翼的鞋子，至于手持的双蛇缠绕金色魔杖，自然也要加上一对翅膀。

根据神话的描述，赫耳墨斯不但精力充沛、多才多艺，还舌灿莲花，能把坏的说成好的。

我们从赫耳墨斯出生第一天与哥哥阿波罗的交手过程中，就可以知道赫耳墨斯真是个精明狡猾又技巧高超的骗子。赫耳墨斯掌管了商业、旅行及竞技等技能，甚至包括偷窃。

总括来说，所有需要技巧的活动，都是南赫耳墨斯一手包办。因此，赫耳墨斯是梦想的传播者，是商人和旅行者的守护神，也因为机智与狡猾而成为盗贼之神。

讲到这儿，大家应该晓得原来一条蛇和两条蛇的含义是大大不同的。虽然大多数人会觉得缠绕双蛇的带翼权杖比较美、比较威风，但是属于赫耳墨斯的蛇杖，似乎不大适合成为医疗的象征。

毕竟，我们都不乐见医疗行为里充满狡诈、欺骗和油嘴滑舌。

只可惜，这个错误已经延续了超过一百年，始作俑者美国军医组织似乎不打算撤换误用已久的徽章，许多医疗机构也继续误用双蛇标记。

不过，话说回来，相较于因为救人而遭天打雷劈的阿斯克勒庇俄斯，或许拥有赫耳墨斯的巧手和灵舌才较容易在现实世界中生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