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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朱亭穿越时光

 紫微o太微o天市 2020-07-21

     万宁

有些地方,去过一次,心里竟然老会惦记。渌口区的朱亭镇,就是如此。那些老街、古井、码头、石拱门、古渡口、青石板,老街边的破旧骑楼与浸满水渍的摆石墙,还有古街后面,狮子岭上,祖师殿前的拴马樟树,临江苍翠的落寞,会时不时带来一种气息。这些气息有时来自别人写朱亭的文字里,有时又是在听到朱亭人讲述的传说里,不管是哪里,都带着惆怅,忍不住去回望,去怀想,在繁华与幻灭间,看时间遗漏下的琐碎与厚重。当然,光看文字与听人述说,又总感欠缺,惟有身临其境,走在朱亭老街上,那些气息,才从江面,由远而近,实实在在地萦绕在身。

古井&家族

端午前夕,我随文友又到朱亭。从前的这个时节,朱亭的湘江里早已吆喝喧天了,水域周边村庄的几支龙舟队,也许正在赛前热身。那些个后生,赤膊褴褛的,在锣声鼓点中,使劲划桨,齐声吆喝,整个江面的摇旗呐喊,震天动地。而今天,一江的端阳水,寡言无趣,向北流去。倒是在古镇北边的三条街道上,望见好多人家的木门上,悬挂着新鲜的艾叶与菖蒲,用撕成条的棕树叶扎拢着,路过时,香气便跟了过来。

那天,我们是从浦湾村走下来的,先在古街东头临港水岸边,看汪家古井。这井开凿于明朝洪武年间,有上、中、下三井,分别用于居民饮用、洗漱与牲畜饮水。我们站在麻石上,只能看到上井,中井与下井,已没在漂满浮萍的港水里。上井的井口有块石碑横卧,正中阴刻“汪氏古井”,背面阴刻“汪家井记”。 据说,还有一块汉白玉石碑埋在井壁内,一样刻有文字,这些文字告诉人们,汪家为邑中望族,明朝洪武初年,由徽洲来潭。他们聚族此地的汪家湾。一个几百年的家族故事,在井边,慢慢讲来。只是听说,朱亭街上已无汪氏后裔居住。他们或许做官经商,迁移而出,再或觉得镇子太小,不宜建房安家,迁居他处。镇上的老人回忆,汪氏族人并没有整体迁移的事件。但在下文即将写到的育婴堂石碑上,有汪棣南这个名字。可见那个时候,汪家在朱亭仍是大户。

沿港街往下再走几十米,左拐,进小巷,上数十台阶,我们看到吕家古井。井呈长方形,建于清代。来挑水的居民,说这水又甜又凉,格外甘冽。其实镇上早有自来水,但居民饮用,还是喜欢来这取水。井上方砌有顶棚,右边石壁上刻有古井简介,“护井公约”也在旁边,一尊护井菩萨供奉在墙角。此般用心,井水便常年不断,且清澈见底。

码头往事

从港街往左,下坡阶,便拐入湘江边,走到一条麻石街上。后屋靠江这边的吊脚楼,似乎被拆掉,加固的江堤上修有围栏,一块一块的麻石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不再有密集的人群踩踏,临街面江的骑门楼,老得岌岌可危。可它们的年代感,在翘檐、青瓦,在青砖墙、风火墙,还有用石、砂、灰、米浆糅合而成的摆石墙上,以及那些雕花木窗上存放着。走过时,人的眼睛会一眼一眼地看过去,看着看着,突然被一座石拱门惊到,此处是朱亭正街与港街的交汇处。穿过拱门,反身观看,它以麻石为基,红条石为框,两边门框中部,凿有用于拴门的石槽,门框的上部为半月形,中间白粉糊面,上方有“大码头”三个大字。

在水运时代,朱亭两水相夹,是天然良港。湘江从南逶迤而来,独独在这里,被狮子岭轻轻一挡,挡出一个洄水湾,湾内多滩涂,长满香蒲与芦苇,古称浦湾。而朱亭港,从湘潭、宁乡交界处的凤凰山,西奔而来,在狮子岭下,与湘江汇合,冲积成一个三角洲。朱亭镇就建在洲上港边,早在汉代,便有了街市,繁华热闹也就跟随而来。水运兴旺时,朱亭有九大码头;一苇、官家、谢家、肖家、油铺湾、莫家、大码头、弯码头、新码头。那个时候的盛况,在朱亭人嘴里还常常能听到。四方商人蜂拥而至,攸县、茶陵的铁锅,凤凰山区的柴炭、粮食,都用木船运到朱亭中转,然后南运衡阳,北运长沙和武汉,而大地方进来的印花布、洋火、洋钉、钟表、煤油等,又在这中转。每逢赶集,船只绵延几公里路,从晨曦到日暮,码头上人海如潮。

此刻,我们抬眼看到的大码头,正是湘江与朱亭港交汇处,是朱亭九大码头中最大一处。码头全部由麻石铺就,中间有两个平台,五十多级台阶直通小港底部,旁边砌有货物仓库。码头建于民国初年,由何氏家族集资公建,牵头人叫何宝璜,时任湖南省参议员。我无法查到,何宝璜为何人,但在大码头不远处,正街古道边,育婴堂破败的房屋内,有块夹在墙缝里的石碑,碑上有他的大名。落款时间为1937年8月。上面记录着他与兰莫卿、谭梅诚、汪棣南等朱亭十几位乡绅,重整育婴堂的背景、事项及人氏。碑上记载,这座育婴堂建于清乾隆、嘉庆之间,由当地乡绅齐炳云、肖传登等人倡修,乡人募捐修建。站在育婴堂的外墙边,透过大门,屋内泥地成了菜地,辣椒、茄子、丝瓜、豆角四处疯长,极力想象这个曾经有一千多平方米的育婴堂,在它两层楼的房屋里,装下过多少孩子的啼哭与嬉闹,以及他们的牙牙学语。这样想着,恍惚间,眼前的断壁残垣,似乎发出了声音。我退步几米,转头看见育婴堂对面的屋子里,一位娭毑坐在木椅上独自进食,门外的太阳下,晒着一条腌制过的鲢鱼。原来,房屋可以破败,人也会苍老,但日子却是天长地久的。

过往的风景

沿街向南。左边的房屋都是青砖、木板结构的铺面,门前的台阶,从前摆满货摊,如今干干净净,石隙里长着青苔。如此走走停停,便走过了从前的邮驿、衙门以及无数客栈。且说当年朱亭的中转,不只是货,还有人。那些要闯长沙、汉口、南京、上海的客人,得从这里换乘大船,朱亭是这些人的休整之地。特别是后来,朱亭通了火车。粤汉铁路从古镇穿过,那个两层楼高玻璃窗的朱亭火车站,建于1935年,如今还立在邓家塘。所以,那个时候,朱亭的客栈一家连着一家,蔚为壮观。

说起过往,朱亭人喜掰着手指炫耀,说朱亭当年共有三街九码头七十二家房客(客栈)。如今,仍然还在的,只有三街,即港街、正街与桌子街。我们走进桌子街时,同行人比划开来,说这个百把米长的小街,从前是桌子的世界。那个时候,凡是要去南岳朝拜的香客,先会在朱亭上岸,沿桌子街逐级而上,去祖师殿拜拜。传说祖师殿里供奉的菩萨,是南岳菩萨的舅姥爷。舅姥爷拜好了,所求之事,也就灵验了。是不是杜撰,没人考究,但去祖师殿的小街上,永远香客不断,以至临街每家每户,都会放上一两张桌子,桌上摆着香烛纸炮。桌子街的名字,由此得来。我们踩在麻石板上,四级向上递进着,两边人家冷冷清清,倒坍的屋基内仍有人种菜,几株香椿树,高过砖石墙,很是盎然。一转头,望到一栋爬着青藤的红砖屋,屋檐之下白粉墙上,有红字:基督教朱亭堂,上方有个十字架。房间栋梁上有“辉煌电灯公司承建”“中华民国四年”字样。这是朱亭人口中的“福音堂”,是基督教中华长老会在这里设立的教堂,由美国传教士范礼门出资,长沙辉煌电灯公司承建。一百多年过去,房屋建筑看上去还算完好。

走过这些坡阶,传说中的祖师殿就到了。而每次在此,我的目光就会投向一棵老樟树,这便是殿前斜坡下的拴马樟。朱亭人世代口口相传的一个故事。三国名将张飞来到浦湾,进祖师殿拜谒,将马拴在这棵樟树上,结果很多东西不在了,这棵樟树还在。一千八百多年的时光落在树上,除了沧桑,便是苍翠。它不懂人间世俗,只是守着湘江,看星辰日月,纵使枝干枯老,绿芽照旧新发,一轮又一轮。

写不完的朱亭

行笔至此,忽然发现,朱亭是写不完的。这块土地上的一口井、一条街、一栋屋、一棵树,都可以延伸出好多故事,故事在朱亭人嘴里,又延伸出不同版本。他们娓娓道来,讲得自己好像当年就在现场。这次同行的陈和平先生亦是如此。他张口就是故事,随口就有顺口溜,地名人名,在他嘴里如数家珍。在大码头,江风吹过来时,他突然念叨:“祖师殿的钟,大码头的风,丁福顺的药,冯太婆的脚。”从前朱亭的民谣,就这么随风而来。在古街后面,朱亭长岭林海,如今正在开辟一条自行车栈道,热爱户外运动的人,在漫山遍野的杉木林、松木林、竹林、油茶林之间,领略当年那些知青,在此种树造林的雄风。林海的壮观,曾经惊动了联合国,他们两次前来,几十个国家与地区的代表团,也纷纷赶来惊叹。从栈道登上山顶的瞭望台,朱亭就成了一幅山水画,画中交通四通八达,京广铁路、京珠高速、省道S211穿梭其中,湘江妖娆明媚,静卧江心的挽洲岛,仙气逼人。没来得及感叹,陈和平先生指着那个洄水湾,说朱亭在八百年前是叫浦湾的,只因南宋理学家朱熹在此结亭讲学,才改名朱亭。他仔细描绘着朱亭人烂熟于心的经典场景。那个秋天,朱熹、张栻在湘江里,望到岸上楼台亭阁,房舍连毗,街市行人如织,店铺林立,遂弃船走进浦湾。从这里,又可以延伸出朱张桥、一苇亭、紫阳阁的古迹来,故事里的故事,在此蔓延。

山顶上风和日丽,朱亭的故事在耳边传颂。走了这一天,突然发现,在朱亭,随便站在哪,都能看到湘江,辽阔的水面,始终在眼睛里流淌。只有风水宝地,才能如此。想起早上在浦湾村,看到几千亩果园里,那些柑橘、蓝莓、黄桃,那些盆栽的金桔、佛手、百香果、无花果,个个丰盈鲜美。繁华凋落后,对过往的缅怀,朱亭人有了另一种姿态。那就是土地上的耕耘劳作,也足以把平实的日子,过得生机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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