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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 杜骏飞:一棵开花的树

 昵称8300447 2020-07-22

写在前面

今年,不断有读者问,为什么不能日更?我理解,这是一种鼓励。

不能日更,主要是因为我。今年,我的生活一直在变动中,尚未恢复到常态。不过,从今天起,我想逐步以日志的方式与大家多一些见面。

类似于今天这样的手记,甚或情感的絮语,是不足为“课”的。不过,我很早就意识到:就影响他人而言,思想的碎片,远较长篇大论更为真诚;而日常的情感体验,也更接近于本源的人文。

今天这篇,是刚才漫步时所记。作为诗,自是不够精致,但却是我真实的沉思。文中的花树,被移情到人身上,并嵌入了一个想象中的情感故事——关于爱和死亡,以及长久的寂寞与思念。我相信,这是人人可能会有的心境。

诗的标题取自席慕容,她有一首同题但更具禅味的诗。她写了希冀和心碎,我写了追忆和等待。在人性的深处,这些爱和伤怀,并无太多的区别,也都同样值得尊重,值得虔诚地看待。

一棵树,以及它无人问津的花朵,自然是不会有人类情感的。不过,泛灵论(animism)却认真地强调说,天下万物,譬如一棵树和一块石头,皆有灵魂或自然精神,并能深深影响人类社会行为。

我认同这一思想的后一半,亦即:与万物共情,能影响人本身。

我以为,人性发展的起点,是意识到自身;随着年岁渐长,却要认同为社会情境中的人;而人生的高级阶段,则必定有能力推己及人,关怀众生,直至心萦广宇,参同天地。这种恒久进阶的修炼,其基础,正是与人共情,与物共振,甚至能听取鸟鱼虫兽、草木石火的悲声。

大概,能感到它者的爱,它者的痛,它者的存在,是我们人类一切善的“奇点”,或唯一的初端。

过去我在答问时曾说:男人懂得怜悯,就不至于太坏,而喜欢帮助,就值得期待。这个道理,其实男女皆然。

电影里,简·爱对罗切斯特说:“你以为我穷,不好看,就没有感情吗?我也会的。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一定要使你难于离开我,就像现在我难于离开你。上帝没有这样。我们的精神是同等的,就如同你跟我经过坟墓将同样地站在上帝面前。

贫寒者的窘迫,旧爱的伤情,蝼蚁的坚忍,夜鸟的孤单,在我们情感体验的深处,强度不同,但本质却是一样的。因为,毕竟,众生皆苦,而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

佛指拈花,摩诃迦叶尊者妙悟其意,破颜而笑的故事,大家都是知道的。不过我更喜欢说下面这个故事:

那时佛祖拈起一朵枯萎的花,放在我们经过的路上,却一句话也不说,大家都不明白他的意思,唯有你停下脚步,对那花曾经热烈盛开的地方,久久地凝望。

一棵开花的树

杜骏飞

我把音乐留在桌上,

慢慢走远。

那是我熟悉的旋律,

一篇安静的歌吟:

“至少有十年不曾流泪,

至少有十首歌给我安慰。”

我把这声音留在桌上,

慢慢走远。

在门外的时候,

它已细不可闻,

走上山坡时,

它已杳然无声。

可我知道,

它还将忠实地循环,

直到很久后,

止于停电。

黄昏时,

我偶然走进一处荒园,

在寺庙的后面。

荆棘密布的柴门,

朽烂在墙边。

一棵开花的树,

妆容凌乱,

但却辛苦地站立着,

至少已有十年。

它的花开得天真,

正在最好看的季节,

可无人经过它,

至少已有十年。

不知为什么,

我感到它也会想念,

会想念亲手种下它的人,

想念他曾经每天在树下的样子。

那时候,

它和他也曾依偎,

而今那漫长的告别,

至少已有十年。

不知为什么,

我感到它也有歌声,

感到它的声音里,

传来了莫名的心碎。

当它想他的时候,

不曾流泪,

只是用力地开着花,

给自己安慰。

可至少已有十年,

冬天冷风来过,

夏天苦雨来过,

却从未再见过他的容颜。

当它想他的时候,

只能在开花中,

努力微笑,

拼命想象着他,

说着久违后的寒暄。

当我离开荒园的时候,

天已经黑了,

不知为什么,

它已泪流满面。

慢慢地我走下山岭,

开花的树已杳然不见。

可我知道,

它还倔强地等在山间。

在死去之前,

它枝头的那些花,

还将寂寞无声地绽放,

彷佛是信守着古老的誓言:

即便你已长眠,

当我想你的时候,

我将永如昨天,

年复一年;

有一天我会和你重逢,

我将寂灭,

而人间的一切花将重开,

而天上的一切月将重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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